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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司馬炎在皇宮凌雲台登高望遠,看見有一戶人家的苜蓿園長勢不錯,一問原來是華廙家的;後來司馬炎出宮,又看到華廙家的豬圈,覺得曾經的大臣混到這份上實在可憐。太康年間有一場大赦,華廙被重新起用,先做城門校尉,再遷左衛將軍,最後做到中書監。
大起大落實在不容易,所以華廙一向巴結著掌權的楊氏。楊駿一說借,他立馬將詔書遞了出去,而楊駿借了之後就再也沒還。
楊駿很有耐心地耗著,等待司馬炎燈枯油盡。於是就出現了本段開頭的那一幕,太熙元年四月己酉,死神終於不耐煩了。
司馬炎再次醒來,已經說不出話,眼神空空,等著不可能出現的汝南王。
楊皇后啜泣著,湊近皇帝,問:“陛下如有不諱,是不是由臨晉侯輔佐太子?”
這話問得很藝術。皇帝腦子已是一潭死水,沒能力去琢磨皇后話里的玄機,他點點頭,表示默許。
這個就是貨真價實的遺詔。楊皇后趕緊吩咐下去:遺詔已下,宣中書監華廙、中書令何劭即刻擬旨。
華廙無恥起來的樣子很有他爺爺當年的神韻,他文思泉湧,句不加點地完成了這份日後殺戮千萬人的詔書:
“昔伊望作佐,勛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車騎將軍、行太子太保,領前將軍楊駿,經德履吉,鑑識明遠,毗翼二宮,忠肅茂著,宜正位上台,擬跡阿衡。其以駿為太尉、太子太傅、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領前將軍如故。置參軍六人、步兵三千人、騎千人,移止前衛將軍珧故府。若止宿殿中宜有翼衛,其差左右衛三部司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馬十人給駿,令得持兵仗出入。”
遺詔呈到了司馬炎的面前。
如果還有力氣行使皇帝的威權,司馬炎會誅殺華廙全家,然後指著華廙的頭顱問,他傳的是誰的旨意?汝南王在哪兒?楊駿不僅要獨擅朝權,還要接管天下兵馬,居心何在?
可惜啊,他現在只是一個瀕死的病人。司馬炎做出了病人受刺激後的正常反應,兩眼一翻,果斷而決然的咽了氣。
皇帝駕崩了,皇帝不是病死的,皇帝是氣死的。
內庭傳出皇后懿旨,說皇帝龍馭上賓,大家舉哀吧。
嘩啦啦,宮裡宮外哭成一片,整個洛陽城都聽得到。
楊駿捂住臉,身體劇烈抖動,看不出來他是哭得厲害還是笑得厲害。
第二章楊駿
一、面容模糊的晉惠帝
太熙元年(公元290年)四月己酉,司馬炎駕崩的當日,身穿毛邊粗麻布喪服的太子司馬衷被群臣迎到了正殿。群臣異口同聲地表示,國家不能一日無君,所以懇請太子即皇帝位。
按照傳統,這種勸進要進行三次,如果有特殊情況,比如即將接替做皇帝的人並非先帝指定的皇嗣,勸進則要進行六次。這種特例在漢朝出現過,漢文帝劉恆被大臣擁立為帝的時候,先向西方向讓了三次,又向南方向讓了兩次,第六次才應允做了皇帝。
司馬衷是大行皇帝指定的太子,只需三次即可。前兩次勸進,都會被太子婉言謝絕,因為父皇剛剛駕崩,太子哀慟不已,怎麼會有閒心考慮自己的名位。但是群臣不會罷休,他們會建議太子以江山社稷為重,在這苦苦哀求之下,最後太子勉為其難地接受了皇帝的尊號。
隨後,新皇帝司馬衷頒布詔書,宣布大赦,改元為“永熙”,所以後世也稱太熙元年為永熙元年。同日,司馬衷尊奉皇后楊氏為太后,冊立太子妃賈氏為皇后。
此時司馬衷已經三十二歲,自從九歲被立為太子,他足足在東宮等了二十三年。此後他將御宇十六年,直到四十八歲的時候離奇暴斃,死後諡號為“惠”。“柔質慈民曰惠”,這是一個明褒實貶的諡號,“慈民”只是託詞,“柔質”才是真的,意思是說這個皇帝柔弱無能,始終被人操縱於股掌之中。歷史上只有兩個皇帝諡號為“惠”,另一個可憐的傀儡皇帝是漢惠帝劉盈,他一生都畏縮在母親呂后巨大的陰影之中,未過三十就鬱鬱而終。
比起漢惠帝,晉惠帝在歷史上的口碑更加不堪,他的名言“不食粥,何不食肉糜?”以極端荒誕的形式暴露了當政者不知民間疾苦,千百年來一直令人難忘。晉惠帝被人推測為痴障,最有力的證據就是這句傻話。事實上,自古以來當權者說蠢話的例子不勝枚舉,他們未必是出於無知,而是出於無恥。
西晉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這一千七百多年間曾出現過二十餘種晉朝的斷代史書,但完整流傳至今的只剩下《晉書》。目前所見最早定性晉惠帝智商的也是這部《晉書》,裡面隱諱的評論晉惠帝“厥體斯昧,其情則昏”。《晉書》面世四百年之後,北宋司馬光編寫《資治通鑑》,他也採信了這一說法,說晉惠帝“為人戇呆”。
事實上,晉惠帝的真實面目仍然是一個謎。
《晉書》成書於唐朝貞觀年間,距離西晉已有三百年之遙。時間遙遠本不是問題,修史在中國古代是一件神聖重大的政治行為,自從先秦時期開始,歷朝歷代的政府都很注重史料的收集與史書的修繕,並且專門設有太史、秘書監等專業機構來收集整理當代史料、編繕前代史書。作為古代政府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處於半人半神崇高位置的皇帝,其一舉一動都會被記錄在案,會專門有一本小冊子被稱為“起居注”,用來記錄皇帝的日常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