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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嵇紹是個堅定的忠君分子,他嚴厲批評秦準的消極思想:“大駕親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徵無戰。”意思說此行有皇帝老大鎮著,有徵無戰必勝無疑,不要擔心。
話說得漂亮,其實嵇紹心裡也沒底。己方獲勝的唯一指望實際就是皇帝親征所形成的強大政治壓力,賭的就是成都王與鄴城守軍對皇帝是否還有敬畏之心,如果他們良心未泯,那一切好辦,成都王出降謝罪,王師不戰屈人之兵;
但是,萬一成都王甘為逆臣賊子,那怎麼辦?鄴城駐軍都是身經百戰的勁旅,就憑洛陽這些烏合之眾……嵇紹倒吸一口涼氣,話鋒一轉,繼續說:“若使皇輿失守,臣節有在,駿馬何為!”意思是說萬一皇帝老大鎮不住,我們這些作臣子的大不了恪守臣節,一死了之,要駿馬做什麼?
當場圍在嵇紹身邊的人不少,聽聞此言,大夥都默默嘆息,為嵇紹嘆,也為自己嘆。嘆完了氣,大家垂著頭,隨軍上路。
親征軍隊剛從洛陽開出的時候,大家都還戰戰兢兢,士氣參差不齊,互相鼓勁打氣。
不過心裡的陰霾很快一掃而空,因為惠帝的凝聚力立竿見影,一路上從各地奔赴趕來的援軍絡繹不絕。出洛陽時勉強拼湊出來的萬餘人的雜軍,等過了黃河,發展成幾萬人,又過了幾天,發展成十萬人。這個景象太振奮精神了,當站在人堆里看己方陣營,向前看不到頭,向後看不到尾,旌旗如林軍鼓雷動,豪情盈盪於胸,誰還會產生諸如戰敗等悲觀的念頭?要知道,洛陽以北向來是成都王的地盤,如今他們紛紛投入反對成都王的行列,可不就說明了成都王眾叛親離,離覆滅不遠?
如果有人理智一點冷靜一點,應該就會想到,這十幾萬人戰鬥力參差不齊,各部之間沒有協同作戰的經驗,甚至可能素不相識,湊在一起也不過只是更加聲勢浩大的烏合之眾而已,指望他們打劫也許有效,指望他們打勝仗只怕就很危險。而且,這十幾萬人中有多少是直正前來赴國難的忠貞之士,有多少只是攀龍附鳳的投機分子,這根本無法統計,臨陣脫逃或者臨陣倒戈的風險有多高也就無法預料,反正就是渾渾噩噩地向前沖。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東海王、陳眕等既然沒有辦法知己,總得想點辦法知彼吧。這方面陳眕倒做了一點準備,他的兩個弟弟陳匡、陳規早已潛伏到鄴城中從事情報工作,只是目前還沒反饋。
沒有反饋也沒關係,咱們可以先猜嘛。鄴城在司州的魏郡最北端,與洛陽隔著一條黃河,還隔著河內、汲郡兩個郡。如果成都王打算抵抗,他就應該在這兩郡設防,可是王師一路走來暢通無阻。黃河天險,未遇敵軍;河內郡的溫縣是當年成都王與趙王血戰的地方,也未遇敵軍;再向前,出河內郡入汲郡,有軍事重鎮朝歌,也未遇敵軍;甚至進入魏郡,快逼近鄴城成都王老巢了,敵人還是不見蹤影。王師越走越開心,越走越信心百倍,種種跡象表明,成都王已經放棄抵抗,正在鄴城等著束手就擒呢。
七月二十四日,己未日,經過二十一天的跋涉,王師抵達魏郡盪陰縣,橫亘在面前的是一道淺淺的盪水,涉過盪水再向北幾十里,就是鄴城。這時,盼望已久的陳匡、陳規終於出現在軍前,他倆的情報證實了此前的猜測,情報說:鄴城內的守軍已經四散潰逃,鄴城已是一座不設防的空城,勝利果實正搖搖欲墜。
消息傳開,一片歡騰山呼萬歲,繃緊了二十多天的神經一下子全放鬆了,全軍上下歡天喜地預先慶祝起勝利。
慶祝活動還沒開始,就聽營外馬蹄聲驚天動地,隨即四周連綿響起恐怖而絕望的慘叫。
石超領著五萬大軍殺了進來。
三、盪陰之役
不能過分責怪陳匡、陳規的情報不準確,當時鄴城的動向確實很難掌握。
像皇帝親征這種事情,一般都發生在創業之初天下未平的時候,比如漢高祖親征匈奴、英布,漢光武帝親征隗囂等等;守成之君親歷戎事衝鋒陷陣,翻遍史書都十分罕見,偏偏今天就發生了。旁人還可以袖手事外看熱鬧,鄴城內諸色人等都被平地驚雷炸暈了,《晉書》上說“鄴城震懼”。
受打擊最重的當然就是漩渦中心的成都王,朝為宰輔皇嗣,夕為皇帝指名點姓的頭號逆臣,而且還有勞皇帝親自操刀捉拿歸案,這人生的起伏波折也未免太劇烈莫測了。
成都王心亂如麻,皇帝天威難拒,多年的苦心經營眼看要化為烏有,前途帝業終究春夢一場,怎麼辦?成都王慌不擇路,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逃。
一逃那就萬事皆休,不僅富貴難保,性命也難保了。幸好當時身邊有個下屬叫步熊的制止了成都王的蠢動,這步熊據說有道術,神機妙算,他掐了會兒手指,很堅決的斷言:“勿動,南軍必敗!”
成都王的母親程太妃信奉神道,成都王是孝子,與母親保持了一致的信仰。步熊的仙風道骨與斬釘截鐵的吉言鎮定了成都王的心神,同時他也從最初的震驚失措中平靜下來。頭腦一恢復運轉,成都王就發現局勢並沒有臆想中的那麼絕望,在軍事實力上鄴城並不落於下風,壓力主要來自輿論。皇帝代表著不容置疑的正確,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威,這個觀念根深蒂固,所以與皇帝作戰,壓力首先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來自自己的內心。成都王覺得有必要在內部統一意見,安撫鄴城驚恐迷惘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