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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宏心裡焦躁無比,他不知道楚王會下怎麼樣的指令,萬一楚王要與汝南王和解,那他以後就危險啦。想到這,他又不禁有點後悔,不該摻和進這權力之爭。
將近晌午的時候,楚王那邊終於有回應了,來人老遠就大聲叫喊:“楚王有令,能斬司馬亮者,賞布一千匹。”
公孫宏聞言,大舒了一口氣。“賞布一千匹”這個誘餌分量可不輕,看來楚王是鐵了心要取汝南王性命的。要知道晉朝承接亂世,幣制混亂,銅錢等貨幣並不被人信任,很多場合大家還是以糧食布匹等實物來進行流通交換,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講,一千匹布是筆天文數字般的財富。東晉初年,整個晉朝國庫的儲備也不過四千匹布,東晉元帝懸賞石勒的首級也是一千匹布,汝南王的人頭與敵酋同價。
利益當前,那些禁軍士兵露出了猙獰本相,打扇遮陽的溫馨場面瞬間變臉,一群士兵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將汝南王司馬亮和他的長子司馬矩亂刀砍死。
汝南王父子的屍體慘不忍睹,“鬢髮耳鼻皆悉毀焉”,屍體被隨意棄置在府第北門處的牆邊。
就在公孫宏等人進攻汝南王府的同時,清河王司馬遐也領著禁軍直奔太保官邸。
與汝南王一樣,衛瓘對迫在眉睫的無妄之災也一無所知。當清河王手裡拿著聖旨出現在官邸門前時,衛瓘和他的三個兒子衛恆、衛岳、衛裔,還有五個孫子圍坐餐桌,一家人其樂融融,正在吃飯。
清河王是一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人物,據說他“美容儀”,幼年表現出色,所以“武帝愛之”,可惜他“長而懦弱,無所是非。性好內,不能接士大夫”。因此在這次收捕衛瓘的行動中,清河王只是名義上的總指揮,真正的決策權在他的助手右軍督榮晦手裡。
楚王給清河王配上榮晦這樣的助手是別有用心的。榮晦與衛瓘有舊怨,當年衛瓘擔任司空的時候,榮晦是他手下親兵的帳下督,後來因為犯了過失,被衛瓘斥遣了。榮晦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一直耿耿於懷。楚王派他去收捕衛瓘,那是借刀殺人。
所以當時的情況是局中局,榮晦是楚王手中的一把刀,楚王又是賈皇后手中的一把刀,大家都提著寒刃屠戮弱者,誰都不是無辜的。即使是如今已淪為的案上魚俎的衛瓘,在二十多年前也使過借刀殺人的詭計。
那是魏曹景元四年(公元263年),蜀漢滅亡不久,攻滅蜀漢的兩大功臣鄧艾與鍾會,還各自帶著軍隊駐紮在成都。鄧艾這人絕對是個人才,但是他的為人處世遠遜於他的治國才能。鄧艾居功自恃,與同僚關係很僵,這個缺點雖然惹人討厭但不致命,致命的是他竟然忠誠過度,擅自承制拜官。鍾會一直盤算著要造反,因此他趁機向司馬昭污告鄧艾謀反。
同行是仇敵,司馬昭立刻命令監軍衛瓘逮捕鄧艾父子,用檻車押送到京城來。
鄧艾被捕,鍾會沒了心腹大患,馬上原形畢露造了反,但他的叛亂隨即被衛瓘討平。衛瓘誅殺鍾會後,控制了蜀中局勢,當時鄧艾還在押解的途中,許多鄧艾的老部下紛紛替主帥叫冤。衛瓘當然明白鄧艾是冤枉的,但是,當初污衊鄧艾造反他也有份,衛瓘擔心鄧艾日後會報復,於是決定斬草除根。
鄧艾有個老部下叫田續。當初鄧艾進攻江由,田續領著隊伍沒有及時跟上,差點被鄧艾斬首。衛瓘知道田續懷恨在心,特意派他去追趕鄧艾的檻車,悄悄地示意說:“可以報江由之辱矣。”結果鄧艾父子被田續殺害在綿竹三造亭。
衛瓘殺了鄧艾之後,心裡也曾後悔。同朝為官的杜預在談論此事時,批評說:“衛伯玉(衛瓘字伯玉)的結局堪憂!他身為名士,居於統帥之位,既沒有德政,又不能御下以正。《周易》上所謂的‘小人而乘君子之器’,衛伯玉難逃此責,情何以堪?”
衛瓘回朝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杜預懺悔,但是大錯已經鑄成,無法補救。
杜預的預言在二十八年後應驗了。
公孫宏收捕汝南王是靠蠻力強攻,雖然是作惡,倒也不失磊落;相比之下,榮晦則完全是小人行徑,他收捕衛瓘靠的是騙。
衛瓘與汝南王一樣,也有一千親兵在府內護衛,榮晦在大門之外,大聲宣讀楚王寫的假詔書,要求衛瓘交還太保的印綬,免官回第,並一再保證不會傷害衛家人性命。
衛府中人都覺得事情詭異蹊蹺,懷疑榮晦手中的詔書有假,都勸衛瓘發親兵抵抗,等天明後把事情搞清楚再投降也不遲。他們說:“禮律刑名,台輔大臣,未有此比,且請距之。須自表得報,就戮未晚也。”而衛瓘猶豫不決。
正在僵持間,衛瓘的兒子衛恆發現禁軍中有一個親戚。這個親戚叫何劭,是前太傅何曾的兒子,何氏父子因為生活奢侈而青史留名,實則人品也很差。何劭的女兒嫁給衛恆的哥哥,衛恆透過牆孔向何劭悄聲詢問凶吉,何劭明知衛家這次凶多吉少,卻偏偏不說。衛恆素來有名士氣質,以為這次不過又是免官,免官就免官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衛恆回到飯桌前,繼續吃飯,衛瓘下令打開府門。
清河王等人湧進府第,榮晦站在中門下,再次宣讀詔書,再次保證了只是承詔免官。
榮晦收走了衛瓘的印綬貂蟬,隨即他臉色一變,嚴令衛瓘帶領家人搬出府第。榮晦明顯是有備而來的,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上面抄錄著衛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姓名。榮晦逐一點名,發現缺了兩人,原來衛恆的幼子衛玠從小體弱多病,那晚他在哥哥衛璪的陪同下在外就醫,兄弟倆得以倖免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