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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王既已成功,就沒有繼續擁兵自重的理由,如果齊王是一個純臣,他就應該解散招募來的軍隊,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然後入朝覲見。但是齊王沒有,不僅沒有,他還在繼續接納從江南、淮南各地投奔而來的游兵散卒,同時聯合新野公的荊州軍,擁兵幾十萬,戰爭結束之後齊王的軍隊反而超越了戰時。
齊王的動機明顯不在於護衛皇帝司馬衷,而是與成都王等人爭鋒立威,以求在新的政權分配中多分得一杯羹。
齊王雖然動機不純,但也不宜對他責備太過。大亂之後必有大賞,這已經成為惠帝一朝的規律,文臣嚮往在和平盛世里平步青雲,武將則最希望國家多發生戰爭,好樹立軍功升官發財,古人所謂“樂國家之多故”,就是這個意思。在這亂世將至的時代,千萬別指望這些手持利刃的傢伙會無償替人賣命,所以齊王必須餵飽麾下的那些將領、士兵,否則就會軍心渙散,導致眾叛親離。
而這並非齊王一人的處境,成都王、河間王也是如此,他們擁兵赴洛的動機表面上是忠君愛國,實際是邀功討賞。成都王的十幾萬大軍就一直駐紮在京城;連在勤王過程中未發一兵一卒,沒有立下任何功勞的河間王也親自帶領關中大軍,衝到洛陽去撿現成便宜,作為勤王大計的倡議者,勤王運動的總指揮,齊王當然不甘心落於人後。
齊王司馬冏是個工於心計的人,他的心計貫穿《晉書·齊王司馬冏傳》的始終。齊王善於揣摩人意,也擅長表演,能夠在最需要的時候展示對自己最有利的姿態,以趨利避害,爭取最大利益。
齊王司馬冏是已故的齊獻王司馬攸的第二個兒子。司馬攸有四個兒子,依次是司馬蕤、司馬冏、司馬贊、司馬寔,其中司馬贊六歲早夭,活到成年的有三子(《晉書》關於此處前後有矛盾)。司馬攸將長子司馬蕤過繼給早夭的弟弟遼東王司馬定國;又將司馬贊過繼給另一個早夭的弟弟廣漢王司馬廣德,後來司馬贊也夭折了,就將司馬寔代替司馬贊過繼。
四兄弟之中,唯獨司馬冏被父親留在身邊,表明司馬攸對這個兒子別具青眼。少年時期的司馬冏幾乎就是父親的翻版:為人謙和、仁愛、好施惠於人,有良好的口碑,史書上說他“少稱仁惠,好振施,有父風”。
後來司馬攸與太子司馬衷爭嗣失敗,被武帝逼死,年僅三十六歲。不期而至的死亡令司馬攸措手不及,他當時顯然沒有做好準備,具體的表現就是他還沒來得及冊立嗣子。所以司馬攸暴斃之後,無人能夠繼承他的齊國王位。
對於弟弟司馬攸的英年早逝,武帝的心情一半是愧疚,但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為了掩飾兄弟鬩牆的事實,標榜自己是個好哥哥,武帝兩次親自到司馬攸靈前弔唁,哭得哀慟無比。這幕親情表演也許能騙倒一些不知內情的臣僚,但是絕對騙不了侄子司馬冏和他的兄弟們——對此,武帝心知肚明。
所以當時司馬冏兄弟仨的處境就十分兇險,倘若武帝認為兄弟仨內心潛伏著怨恨,說不定就會斬草除根。太子司馬衷的低劣使得武帝的心理脆弱無比,他既然忍心逼死胞弟,就不會對侄子們心慈手軟。誠然,武帝內心是懷有愧疚的,但是眾所周知伴君如伴虎,皇帝的恩寵總是潛伏著殺機,皇帝的愧疚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消受的。
為了保住前程性命,司馬冏兄弟必須解開武帝這個心結,但這談何容易?皇帝聖心原本就難測,更何況武帝好名譽,司馬攸之死引起朝野上下流言紛飛,成為武帝內心不可觸及的隱痛。司馬冏兄弟如果不知好歹,貿然向皇帝表示忠心、表示寬恕,只會加速災禍的降臨——皇帝可不需要任何人的寬恕,他如果欠了人情,能還的肯定還,不能還的只有殺掉了事。
生死關頭優劣立顯。司馬蕤、司馬寔顯然在聽天由命,他倆臉如白紙,嚇出滿身冷汗,不敢支吾半句;司馬冏卻跳出來在父親靈前號啕大哭,請求皇帝伯父替先父報仇!
武帝嚇了一跳,什麼意思!大庭廣眾之下向我興師問罪?
武帝充滿殺氣地問司馬冏,何仇之有?
司馬冏咬牙切齒地說,當初陛下派遣太醫症治先父,沒想到那些太醫心懷叵測,竟然向陛下稟報先父無病。這是誣衊先父欺君,也是陷害陛下於無法辯解的境地,最終導致先父含恨而死。太醫們離間骨肉、荼毒皇室,請陛下誅殺太醫,替先父報仇。
按司馬冏的策略,父親的暴死是人所共知的事實,武帝逼迫父親離開洛陽也是無法掩蓋的事實,一味地迴避反而顯得心存芥蒂,所以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將問題引向別處,追問為什麼武帝當初那麼冷酷無情?
司馬冏替武帝找了一個很好的台階:皇帝也是被蒙蔽的。
按這個說法,司馬攸慘死的罪魁禍首就是那些欺君罔上的太醫,他們必須要為司馬攸之死負全責,皇帝就此撇清了關係。同時,司馬冏也很巧妙的向皇帝表明,他們兄弟仨是非分明,絕對不會誤會,也絕對沒有怨恨皇帝伯父。
果然,司馬冏這套說辭讓武帝龍顏大悅。武帝當即伸張遲來的正義,將那幾個太醫斬掉了腦袋。武帝又聽說齊王嗣位空缺,於是任命司馬冏接替父親,成為新一任齊王。一場風波過後是皆大歡喜。
此後的十幾年,齊王在政壇左右逢源,朝廷執政換了好幾撥,齊王總能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