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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王的官職另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就是不涉及朝政。
晉朝的權力部門是尚書台與中書省,只要染指這兩個部門就可以洞悉政局的任何風吹草動。以往歷屆執政者為了便於操縱政事,都給自己“錄尚書事”。“錄”是總領的意思,“錄”了“尚書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插手政事處理與人事任免。比如楊駿先是“錄尚書事”,後來覺得不滿足就又“錄朝政,百官總己”;汝南王也是“錄尚書事”;趙王未得志前求“錄尚書事”,被拒絕之後才懷恨發動兵變。
從趙王開始,執政者野心膨脹,區區“錄尚書事”已經無法令人滿足,他們渴望更大權限。於是趙王篡位之前擔任“相國”、“依宣文輔魏故事”,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就像當年司馬懿、司馬昭父子操縱曹魏小皇帝一樣控制晉惠帝;齊王在專權方面也不遑多讓,“拜大司馬,加九錫之命”“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
長沙王則刻意保持低姿態,避免步齊王后塵,為此他僅僅保留軍職,沒有“錄尚書事”,也沒有兼任文職來干預政務。
即使沒有兼任文職,也可以通過安插親信的方式來控制尚書、中書、門下三台,不過長沙王也沒有這麼做。當時的尚書令先是王戎後是樂廣,尚書僕射是東安王司馬繇;中書令是卞粹,中書監是東海王司馬越。王戎、樂廣都是前朝老臣,一向圓滑處世,在歷次黨爭之中始終屹立不倒,樂廣還是成都王的岳父,這兩人對任何執政者都是陽奉陰違,只求明哲保身的;卞粹則是河間王的黨羽,死心塌地想助河間王成為執政者;而司馬繇與司馬越兩位王爺是長沙王的族叔,輩高年長,自然不也會對長沙王唯命是從。
因此嚴格來講,長沙王不能稱為執政者,他只是衛戍京畿的軍事長官。長沙王給自己的定位也是如此,他極力推崇的執政者是成都王。
長沙王向天下人表示,成都王才是真正的執政者,為此他做出表率向成都王臣服。朝中政務事無大小,長沙王都派人趕赴鄴城請示成都王,然後才實行。
尊奉成都王是長沙王的策略。河間、成都二王都虎視眈眈,長沙王沒有實力與之抗衡,只有合縱連橫,選擇與成都王結盟。那時成都王如日中天,只要引為奧援,河間王就不敢輕舉妄動,這個天下就可暫時穩固。更妙的是長沙王這種低姿態還可以狐假虎威,當朝廷出台某項會損及某些人利益的政令時,人們就會發現,這道政令是由長沙王與成都王聯合簽發的,其權威不容置疑。
但是這個策略是以犧牲行政效率為代價的,政出多門的唯一後果就是朝政更加混亂低效,用《晉書》中的原話就是“百度弛廢”,勝過齊王當政時期。
在如此慘澹背景之下,長沙王仍思振作,他執政期間重點要解決的是平定蜀中叛亂。
蜀中叛亂是元康年間關中叛亂引發的連鎖反應。追本溯源,罪魁禍首仍是趙王,此人禍國之尤,真是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要說蜀中,不得不先回顧一下元康以來的關中局勢。
元康初年,以武威太守兼任護東羌校尉的奉高侯馬隆病死在任上。馬隆是個傳奇人物,武帝朝秦、涼兩州的鮮卑人匈奴人羌人氐人叛亂迭起,十多年無法平息,馬隆自動請纓,提三千士卒孤軍深入,迅速平定叛亂。此後馬隆鎮守關中十餘年,關中也因此平靜了十餘年。
但馬隆一死,這個平靜就無法持續了。當時鎮守關中的是趙王司馬倫,他與他的幕僚孫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處理複雜多變的民族糾紛時只會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
於是關中叛亂又起,元康四年(公元294年)五月匈奴人郝散在并州造反,攻打并州上黨郡,失敗之後逃往關中。八月,郝散在雍州北部的馮翊郡被包圍,投降被誅。
兩年之後,元康六年(公元296年)五月,郝散的弟弟郝度元在雍州馮翊郡及其毗鄰的北地郡再次舉起反旗,與他同時起兵的還有北地郡的馬蘭羌、盧水胡兩個種群。他們攻陷北地郡,殺死北地太守張損,屢次打敗馮翊太守歐陽建。隨後,率兵從長安趕來鎮壓的雍州刺史解系也吃了大敗仗。
王師的接連敗北,助長了反叛者的氣焰,也催生了新的反叛野心。於是雍、秦兩州的羌人、氐人一時俱反,推舉氐人齊萬年為首領。齊萬年則因利就勢,建國號稱皇帝。戰火蔓延整個關中,成燎原的勢態。
由於兵禍,元康六年秋季,關中發生了大範圍的饑饉,同時還爆發了瘟疫。到了第二年,元康七年(公元297年),雍州(從元康三年起到元康七年,雍州的版圖包括了雍、秦兩個州)再次爆發瘟疫。禍不單行,這一年關中夏、秋兩季滴雨未下,到了深秋天氣陡變,突如其來的嚴霜又凍殺了大旱之下劫後餘生的一點莊稼。
於是元康七年的饑饉來勢更加兇猛,波及範圍更廣。當時長安以西赤地千里,到處都是餓殍,谷價漲到每斗萬錢的天價,百姓買不起糧食,只好人相食。而朝廷賑濟無方,當災情上報洛陽的時候,惠帝竟好奇地問朝臣:“百姓不食粥,何不食肉糜?”
因此有大量關中百姓在家鄉無法生存,淪為了難民。他們逃難的方向主要是向南逃入梁州漢中郡,那裡有富饒的漢中平原,可以乞食;少部分流民向西,逃入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