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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叉子,看著她細瘦如蔥段的手指壓在雪白的紙張上,一頁一頁翻著,突然道:「那天我去劉處長那探了探口風,醫院的意思包括衛計委那邊都是要維穩要妥協,你真的要和醫院硬碰硬嗎?」
「要我說你估計擔不了多少責任,頂多就是罰點錢停職幾個月,最多半年急診科主任的位子還是你的,何必……」
陸青時抬頭看著她,眼神有點兒冷:「你從業多久了?」
「不多不少十年了」秦喧拿叉子戳著盤子裡的蛋糕:「大大小小的醫鬧也見了不少了,可哪一回不是忍氣吞聲,是我的錯也就算了,不是我的錯也得是我的錯,憋屈」
陸青時點了點頭,沒錯,憋屈——可能是每一位醫務工作者最深的感觸吧,她也不例外。
只是這一回,她不打算再憋屈下去了,不為自己,也要為了在這場火災中受傷的英雄們不會因為這世態炎涼而感到心寒。
像顧衍之這樣懷有一顆赤子之心的人,太少太少了。
英雄應該正名,她的傷不能白受。
陸青時把這份文件連同自己開出的傷情鑑定報告夾在了一起扔在了桌上。
「有了這個就能請檢察機關向法院提起公訴了吧」
第29章 甦醒
陸青時將鑰匙插進鎖孔里,「啪嗒」門應聲而開, 迎接她的不再是冷冰冰的空氣, 而是迎面撲來的大白狗。
顧衍之住院的這十多天裡, 她每天都會來給漢堡餵食, 一天三頓從不落下, 連帶著自己的作息都規律了很多,看著它趴在食碗上吃的起勁, 陸青時也高興了一點,揉揉它的腦袋, 漢堡過來舔它的手, 又用前爪搭上了她的膝蓋,伸長脖子去舔她的臉, 陸青時怕癢,不住躲著,一人一狗鬧在了一起。
顧衍之家裡有一面牆專門用來放她的榮譽證書及勳章, 照片上的她從少年起剛參軍時的青澀,到後來青年時期的鋒芒畢露, 再到現在穿火焰藍的制服, 眉眼添了風霜,氣質卻含而不露, 不笑的時候很冷酷,笑起來卻又有一些痞痞的感覺。
陸青時拿抹布拭去照片上的塵埃,心裡想的卻是:你要趕快好起來啊。
于歸值夜班,正趴在分診台上昏昏欲睡的時候, 有人輕輕問:「請問,于歸,於大夫在嗎?」
她下意識抱頭:「我不是,不在,別打我」
女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把手裡拎著的水果放在了分診台上:「這是給於大夫的,麻煩您幫我轉交給她,謝謝她救了我的孩子」
于歸一下子抬起頭來:「您……您是……」
是那個燒傷孩子的媽媽。
她趕緊站了起來推辭著:「不不不,醫院有規定這我們不能收,不能收」
女人笑著,因為善良那張其貌不揚的臉上也溢出了溫柔大方來:「收下吧,這是我和孩子他爸的一點心意,如果沒有您的堅持,囡囡堅持不到今天」
第一次被患者感激,于歸開心地說不出話來,好像這幾天籠罩著自己的陰霾一下子就散了,她很想哭,然後女人又說了一句話讓她徹底繃不住了。
「於大夫,電視上的新聞我看了,不要太往心裡去,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您儘管開口」
于歸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好彎腰鞠躬:「謝謝您」
第二天,是錦州市衛計委與仁濟醫科大聯合舉辦的關於這次火災救援事故的新聞發布會。
陸青時特意起了個大早,洗臉刷牙,依舊素顏,只是淺淺描了眉毛,紮好頭髮,換好外套,走之前去顧衍之家給漢堡餵食,到了醫院就被告知了一個好消息。
顧衍之醒了,不再是那種潛意識的昏迷狀態,而是醫學上的徹底甦醒過來,各項生命體徵都趨於穩定。
陸青時拿過她的診療記錄細細看著,沒什麼問題,躺在病床上的人臉上帶著大病未愈的蒼白,只是眼神卻有了幾分活氣,見她望過來甚至還輕輕扯了下唇角。
她想說話,可是嘴裡依舊插著管子,陸青時讀懂了她的意思,親自替她拔了管,怕她看見自己這樣心裡難受,又拿左手輕輕蓋在了她的眼帘上。
真是溫柔的不像話,秦喧撇了撇嘴,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陸青時的手掌很乾燥很溫暖,顧衍之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受太多,對方就挪開了手,喉嚨里的管子也被拔除了,她頗有些意猶未盡,當然,是對她的溫暖意猶未盡。
她昏迷的這些天其實腦袋是清醒的,只是眼皮很沉很沉,根本睜不開,渾身軟的沒有一絲力氣,像陷在了淤泥里,每每絕望的時候,是陸青時的聲音帶著她重見光明。
她很感激,也很感動,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對她的聲音她的體溫產生了一絲依賴感,也許是出於患者對醫生本能的信任?
顧衍之不知道,她只知道看著眼前的這雙手,不夠寬夠卻足夠溫暖,就像她這個人一樣,看著冷冷清清,實際上也有一顆赤子之心。
她遵從內心,把自己的頭埋了進去。
陸青時愣住了,她的唇冰冰涼涼的,帶著濕意,很像大型犬的鼻頭,呼吸拂過她的手心帶來一陣酥癢。
漂亮的女醫生抿緊了唇,很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可是掌心裡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溫熱,越來越多,從指縫裡溢了出來。
這是她頭一回離死亡這麼近,也從陸青時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向來堅強的人,不知道怎麼就熱淚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