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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嫿晚搖搖擺擺的站在堂下,牧白一手護著她,她卻將手指頭放在嘴裡,見著哥哥跑到娘親身邊,也揮了揮小手臂嚶嚶嚶的哼著要抱。
纖蕁抱著遠政走到牧白身邊,還未開口,牧白已起身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書房裡還有事,你便在這陪著政兒嫿兒罷。”
那笑容像西陲雪地里盛放的紫陽花,芳香而冷冽,只片刻,又消散了。
纖蕁咬著唇,眼裡明亮的光都暗淡了幾分。
一地的丫頭乳娘都垂了手,遠政還摟著娘親香香的頸脖蹭了蹭,周牧白已將嫿晚交到乳娘手裡,眼角微微上挑,從纖蕁身邊擦肩而過,走出了房門。
外頭已下了大半日的雨,好不容易放停,地上仍是濕漉漉的。走下階梯時周牧白的腳步頓了頓,想起方才沈纖蕁進門時一襲曳地裙擺,轉頭吩咐守在廊下的婆子將水漬清理乾淨。
書房裡確實有事,沈佑棠送了幾份文書過來,睿王府府制僚屬多年沒有變遷改動,幾個實職的謀臣雖各有升擢,大體還是原來的人馬。
因著新帝登基未滿一年,朝臣中變動倒也不大,周牧白在宮外開府立事已逾七年,按制,當可再行添置一些屬官。
周牧白將文書翻開細看,一列列秉正小楷,羅列著親王王府下的官職,所擅何事,歸屬何部,官職下各推薦了幾個人,每個人的名字後又履歷簡從,從年歲資質到官場生平,一一舉出明細。
沈佑棠辦事越來越妥當了。周牧白笑了笑,拿起另一份文書。
桌案旁立著兩排大紅燈燭,最靠近窗台的一支燭火“噼啪”一聲結了個燈花。周牧白看了一眼更漏,細沙如織。她晃了晃神,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事兒上,手裡還拿著文書,人卻怔怔的發起呆來。
這夜直過了子時正刻,周牧白才回到寢殿。小丫頭們在外間打著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輪值守夜的是思源,迷迷糊糊的見她進來,正要行禮,牧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便乖乖的閉緊了嘴。
寢殿裡還亮著燈,纖蕁倚在貴妃榻上,手裡握著一卷書,腦袋歪在金絲軟枕上,看著是在等她,等著等著太睏倦,此刻已然睡著了。
牧白站在她身邊看了好一會,輕輕嘆了口氣,將她手中書卷取出來,慢慢將她攏進懷裡,雙手托抱起來,將她送到床榻上。
纖蕁睡得不甚踏實,在錦被裡蹙著雙眉。朦朧間覺著有人除了她的外衣,氣息過於熟悉,她便毫無防備之心。溫暖的體溫在身側躺下,她伸出手攬住她的腰,尋到習慣的位置,安安心心的蜷了過去。
五月里無甚大事,中旬有周遠政的兩歲生辰,因著周歲時還在西陲,戰事紛亂,不曾置席,這一年周牧白便想給他賀一賀,又因著年紀極幼小,也不好大肆操辦的,只吩咐了各處管事,擺了兩桌比尋常用度更豐盛些的晚宴,請了沈家幾位親朋及王府幕僚,一齊聚了聚。
牧白的傷勢已癒合得十之七八,展眼六月,她不得不常常入宮應卯了。
沈佑棠、章敏之、許攸辭等幾人早將朝內朝外的事兒擇要與她分說過。荼族使者上月里第三次進京,求請開通商旅互市,周牧宸已是准了的,交由禮部尚書總(理)。互市貿易之郡縣位於瑞國與荼族之間,算是較為偏遠,文親王周牧嶼領了個督理的差事,遲遲不願出京予赴,嫌西陲路遠難行,又不敢明說,天天鬧著要等太后娘娘五十歲壽誕後才走。
“若是陛下問及殿下是否願往西陲,督理兩國貿易互市,還請殿下推辭為上。”入朝之前,沈佑棠曾特意往王府與睿親王分理此事。
“為何要推辭?邊境貿易,總是利國利民的。”
“去年崇海郡戰事之後,陛下與殿下班師回朝,衛瑾鵬將軍留下來善理戰後事宜,本應在今年開春即回京復命,陛下卻將其派往銃州,統兵二十萬。”沈佑棠壓低了聲音道:“陛下派文親王往西陲,是因他在軍中無根基,若派殿下往西陲……”
周牧白挑了挑眉,“你擔心陛下存心試探我?”
沈佑棠垂下眼,恭敬道:“總是小心謹慎為是。”
入得承謹殿,周牧宸端坐於九龍椅上,倒未提及此事。
大臣們文武分列,戶部侍郎舉芴啟奏,今年三四月間已少見雨,五六月里天時較往年更熱,恐有大旱,民間米價隱已上漲,望今上早日定奪賑救良策。
周牧宸問了幾個相關的事由,統交給戶部去擬。頃刻又有大臣上疏雲州海務繁忙,亟需加派人手,珈楞寺欲修建金身佛像等事。
等到散朝,周牧宸留了周牧白、周牧嶼及禮部幾個大臣到御書房,侍從們奉上熱茶,周牧宸飲了一道,卻不開口。
禮部侍郎察言觀色,想起朝前尚書大人提到的事兒,拱手言道,再過三個多月,恰逢鄭太后五十大壽,陛下仁孝恭謹,宮中又久無大喜慶之事,望請陛下為太后擺宴祝壽。
周牧宸眄他一眼,眾官反應過來,紛紛複議。周牧宸卻道,先皇駕鶴西去不過一年,皇太后雖是整壽大喜,也不宜過於鋪張。
最後議定壽誕中各項儀禮籌備,由禮部奏策需宴席幾度,歌舞幾度,再是寺廟法會幾何,並請沙彌抄頌《無量壽經》一千冊,《阿彌陀佛》一千冊,宮裡各處新添什麼景致,採辦與匠人,林林總總,都交給了睿親王統理。
自此周牧白漸漸忙到不可開交,事情多而繁複,常常天才亮就出門,入夜了才得回。甚而前腳才進府里,後腳已有人跟著來請示明日的事宜。
周牧宸特意撥了一處寬敞明亮的偏殿備做太后壽誕言議之處,周牧白回府的時辰一日晚過一日,有時甚至留宿在宮裡。
即便回到府里,往往也說不上幾句話。
沈纖蕁眼看著隙縫如碎冰,橫陳在她與她之間,一心想彌補,卻找不到機會。
長夏流火,睿王府里丫頭下人們早換上了輕薄的衣裝。書瑤穿了一身新裁的湖綠色娟絲夏衣,柔軟的鍛錦妥帖的覆在肌膚上,腰枝柔軟,身段玲瓏。
思源抱著王妃的七弦琴從屋子裡出來,恰遇著書瑤走過,一雙眼睛便粘在了她身上,拔都拔不出來。
書瑤被她盯得幾分惱火,又含著羞澀,瞪了她一眼,逕往房裡去了。
思源迷迷瞪瞪的跟了進去,“小瑤。”她痴痴的道:“你真好看。”
書瑤被她盯得沒辦法,只差拿手去捂她的眼睛。看她抱著琴,轉著話題道:“王妃又往踏水閣去了?”
思源回過神來,“嗯。小姐近日裡天天都要彈上數個時辰,我記得從前她曾說過,最開心的時候,想要彈琴,不開心的時候,也想要彈琴。”她嘆了口氣:“現在大約是不開心的時候了。”
書瑤也皺了眉頭,問:“還是為著那孫小姐嗎?”
思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仿佛是,又仿佛不是。”
主子們的事,下人們實是不好置喙的,即便貼身親近的丫頭,主子不說,也只有干著急的份。
這日牧白難得回來早些,天氣暑熱,她將馬轡扔給了隨從,隨手抹了抹額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