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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張行軍榻,一張方桌,桌後有個木架子。
桌上點著燈,周牧笛走近榻前,見白墨仰躺在榻上,閉著眼睛睡得正沉。他似乎很累,還有些憔悴,眼眶微微凹了下去,額頭上多了個劃傷的口子。
“餵。”牧笛站在榻旁喚了一聲。
帳篷里有些冷,白墨依舊呼吸綿長,毫無醒來的跡象。
“這般早出晚歸,也不知忙些什麼。”牧笛嘀咕了一句,扁扁嘴,準備離開。走到燈下又旋了個身,捂著鼻子將碳爐子裡漸弱的火星撥了撥,扔了幾塊黑炭進去,才憋著一口氣跑到帳篷外,深深的呼吸一口凌冽的寒氣。
破曉的晨光中,赤翼軍營里吹響第一輪號角,白墨蜷在被子裡,雙眉擰成一個結,神思掙扎了一下,再緩緩的舒展開。他盯著帳篷頂看了一會,隨即翻身下榻,簡單的梳洗後去趟馬廄,將今日需要臨檢的馬匹都檢查了一遍,再與庾少卿打了聲招呼,背起一個小包袱,牽著一匹馬,出營而去。
三十九日了。他在心裡默念,三日之內,必須尋到五色虺。
“殿下。”門外守衛回稟道:“睿王妃來了,已到寨外瞭望處,副典軍往寨門迎候去了。”
周牧白眼中一亮,放下手中的書簡走出大帳,也不帶親隨,直跑到寨門處,果見沈岩帶領十餘騎護著一兩雙駟馬車遠遠行來。
彼時天遠風清,流雲初散。馬車到得營寨門前,思源當先鑽了出來,攀著車轅跳下車,到車後搬小几子的時候周牧白已迎了上來,纖蕁在裡邊瞧見了,自己打起了車蔓,牧白伸出雙手,將她抱下車來。
纖蕁在地上站定,悄悄在牧白手臂上掐了一下,牧白彎著眼睛笑。隨行的人看天的看天看馬的看馬,都不好意思盯兩位主子瞧,只有思源笑嘻嘻衝著她家小姐眨眨眼。
“雪才化開,最是深寒,你怎的還到營里來?”郡外郊野仍是極冷,牧白將纖蕁的軟披風捂緊了些,又將披風上的帽子扣在她青絲長發上,纖蕁抿唇笑笑,挽著牧白的手,一同走進營里。
晚膳之後天色漸暗,沈纖蕁不肯回城,固執的留在大營里,周牧白嘆了口氣,知她實是擔心自己。
今日,是第四十一日。待到辰時,又將是一個難熬的天明。
月色悄無聲息的滑落在樹梢,大帳里燃了數盞牛油燈,沈纖蕁執著一枚黑子封住白子的棋路,抬眉掃了周牧白一眼。周牧白撓撓臉上絲帕的邊緣,捻著一枚白棋,左右瞧瞧。
外邊守衛稟道,裴太醫來了。牧白立即將棋子放下,眼睛都亮了起來。
思源打起簾幕,裴冬成攜著藥箱進來,看到睿親王雙眼發亮的看著自己,實在不明白她怎麼突然高興起來。
請了安行了禮,裴冬成要給周牧白請脈。
沈纖蕁忽然道:“殿下,你輸了。可不許食言。”
周牧白眼神閃了閃:“裴太醫來診脈,孤王……我自然無法專心下棋,哪算得輸!”
沈纖蕁看了一眼棋局,淡然道:“我都記下來了,明日再了此殘局。”
周牧白瞪大了眼睛,見沈纖蕁不依不饒,只得認命般閉了閉眼。
裴冬成心中詫異而快慰,自受傷以來……不,是自領兵行軍以來,已許久不見睿親王如此歡快,且如今她的傷口當是極難忍的時候,還能這般言笑,睿王妃當比任何仙藥都來得有效。
幾個人正說笑,外邊忽然又報,衛將軍與副典軍求見。
兩人進來,先與親王王妃廝見,衛瑾鵬才道,收到探子消息,荼族部落有異動。
沈纖蕁望了望他們,問道,我與思源可需迴避?
沈佑棠道:“王妃言重。我們只是收到探報,荼族王庭派人出使周邊小國及塞外部落,甚至於三十多年前被他們大軍驅逐,背井離鄉將國都遷往西域偏北的尚鄯國。”
周牧白皺眉道:“你是擔心他們聯合各部落和周邊小國對我瑞朝不利?”
衛瑾鵬點了點頭,還未說話,門外守衛揚聲回稟,庾少卿有急事尋衛將軍。衛瑾鵬向睿親王拱了拱手,掀簾出去,不一會仍舊進來。
周牧白按了按臉上的絲帕,問道:“將軍有要事?”
衛瑾鵬道:“白墨一早離營,至今未歸。庾少卿擔心他有失,況且按著軍規,深夜不歸營也是要報的。”
周牧白點了點頭,又在絲帕上按了一下,沈纖蕁上來握著她的手道:“可是難受了?”
周牧白擰著眉眯了眯眼睛。
四十一日夜,暮色深沉,毒傷,又開始發作了。
周牧白的額上漸漸布滿汗水,裴冬成拿著薄荷調製的膏藥,塗抹在受傷處。
一聲脆響,周牧白手中的茶盞被她捏碎,她緊咬著的唇,溢出一絲血痕。沈纖蕁陪在她身旁,眼裡蓄滿了淚,忽然沉著聲對眾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衛瑾鵬與沈佑棠面面相覷,裴冬成嘆了口氣,將薄荷小罐留下,背著藥箱退到門旁,衛瑾鵬與沈佑棠拱手做了一禮,與裴太醫一同步出大帳。
“牧白。”纖蕁在牧白身邊半彎下腰,將她緊摟在懷裡。
牧白雙手抵在桌案上,雙眉皺得深深的,仍舊緊緊咬著唇,難受到無法開口回答她。
“牧白。”纖蕁的眼淚滑了下來,她挨近牧白,在她耳垂上輕輕吻了一下,輕輕的輕輕的道:“周牧白,我愛你。”
那道傷口依舊疼痛奇癢,周牧白卻覺得很歡喜,她嘗試著放鬆自己,肩膀略鬆開來,反手摟住了纖蕁的腰,在她柔軟的小腹上深吸了一口氣,才略抬了頭,努力的微笑:“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纖蕁抱著她點頭,眼淚承不住重量,順著臉頰滑落到周牧白的唇上,牧白探出舌尖舔了舔,酸楚的,甜蜜的,美好的,一切。
天色就快亮了,外邊忽然亂轟轟一片,衛瑾鵬的聲音當先傳了進來:“殿下,白墨回來了,有急事求見!”
沈佑棠的聲音跟著響起:“求殿下立即招見白墨!”
沈纖蕁也聽聞過白墨為周牧白診傷一事,見周牧白再次咬緊牙關說不出話,立即揚聲道:“請進。”
沈佑棠在外打起帘子,裴冬成與庾少卿左右攙扶著白墨,移進帳來,衛瑾鵬手裡拎著白墨的隨身之物,也跟著走進了大帳。
“怎麼了?”沈纖蕁皺了皺眉,一手仍按在周牧白的手臂上。
白墨的臉上手上俱是傷痕,衛瑾鵬上前接手扶著他,讓裴冬成脫出手來尋藥箱。
“掉進山縫裡了,好半天才爬上來。天都黑了,我還以為要死在那兒呢。”白墨自嘲的咧咧嘴,隨即又認真道:“我不礙事,裴大人別忙了。殿下的毒傷要緊。破曉之前若無醫治,只怕再難有望。”
沈纖蕁聽他這般說,眸光立即亮了起來。周牧白還忍著傷口的難受,就聽沈佑棠道:“殿下!白墨找到了治療毒傷需用的五色虺!”
不是還需要七色堇麼?她心中這般想著,卻沒問出口,只凝望著白墨,心中也存著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