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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牧笛抬眼望她,古怪的接了半句,良久,又嘆了一聲:“陪牧笛走走吧。”
“好。”牧白點頭,“我送你回靈禧宮。”
兩個小內侍一直隨侍在側,手裡都拿著燈籠,小果子機靈的指著他們在前引路,皇子和公主信步漫走,自己和亦如也只隔著幾步跟隨。
轉過錦鈺宮,沿著抄手遊廊一徑過去,便是御花園,每間隔十步開外便有一盞走馬防風,高高挑起,奼紫嫣紅在枝頭初綻,映出幾分影影綽綽。牧笛低頭走著,看到地上一枚小石子,隨意踢了下,哪知春日鞋薄,那石子便在腳尖上咯著了,她輕叫一聲,顛了顛腳,周牧白立時扶著她皺起眉:“怎的又頑皮了?!”後邊小果子嚇了一跳,接過燈籠高高舉起,牧白急道:“還不快找轎子來!”
原先拿著燈籠的小內侍一聽,趕忙往靈禧宮跑。
牧笛原本也沒多疼,聽牧白這般著急,又看她半跪下來要看她傷著哪,心裡想到曾經在萬花陣里她也這般護著自己,忽然一陣委屈,扶著牧白的肩膀嚶嚶哭起來。
“這是怎麼了?”牧白抬頭看她,起身將她扶在一旁石座上,“可是疼得厲害?”
牧笛搖搖頭:“我心裡,難受。”
“能說給三哥聽嗎?”
牧笛又搖搖頭。過了會方道:“我心裡有個事兒,不知該怎樣才好。”
牧白聽了還是半跪下來,隔著薄鞋給她揉腳:“再怎樣,也不該拿自己置氣。”
幾盞高燈遠列成行,御花園裡偶爾幾聲蟲鳴,嘹破寂靜。牧笛低著頭,看牧白橫眉星目,雖是輕責卻帶出維護的意味。她嘟嘟嘴,心裡卻明朗了許多。這時寶華轎也到了,亦如扶著她上轎,她撩開轎子的流蘇輕喊:“小白哥哥。”
“嗯?”
“今日午間,你為何弄笛?”牧笛頓了頓,“那般好聽,是什麼曲子?”
“近日課業繁重,不過怡情罷了。那曲子是佑棠家中的蒼穹晚月,他譜成笛曲贈與我的。”牧白在月光下淡笑,想起日間沈佑棠興致忽起,攛掇她非要聽這一曲。
牧笛沒再說什麼,寶華轎施施然去了。
次日一早,牧白尚在梳洗,小果子在寢殿外回稟,靈禧宮牧笛公主差人送了一隻錦盒過來,人已經走了。碧玥正理著牧白的外袍,書瑤放下象牙梳子,走到門旁接過錦盒,捧到牧白面前,碧玥望了一眼,自去瓏盒裡挑配飾,牧白打開錦盒盤扣,一支通體翠綠的玉笛,溫潤靜默,正倚在鵝黃色的軟匣中。
第12章 泉清小成
瑞國二皇子大婚,雖沒有太子那般隆重,可恰逢靖國公長子被招為長公主駙馬,這一娶一嫁,皆是皇族盛事,須得上祭宗廟,下告黎民,再是繡制錦袍,金銀器具,龍鳳織錦,林林總總,待得樣樣齊備,已在秋末冬初。堪堪趕著大婚吉日。
這日一早,瑞京長寧大街上拉起明黃幔子,一路圍著到芸領街,往返路人皆被遠遠攔著,侍衛們各有輪崗巡護,只聽得帳子裡不時有器皿搬動之響,卻不聞一絲兒人聲。
“大哥,這黃幔子裡攔的是哪一府的女眷嗎?”一個漢子伸長了脖子張望。
“兄弟你久不回京,自然不知,這是新落成的敏王府,今日二皇子大婚,自然要攔著黃幔子,裡邊住的是新賜封的二皇子敏親王和敏王妃。”另一個漢子有些驕傲的指了指臨街:“一年多前這裡劃地建府,兩條大街都被占去多半,也就建起兩座大宅子,芸領街上的撫雁居實則是靖遠侯府,住的是長公主和駙馬爺,要說這駙馬爺,也是萬里挑一的好兒郎,靖州靖國公的長子,聽聞十二歲即隨靖國公征戰沙場,年紀輕輕便封了靖遠侯,如今再娶得咱們皇上的掌上明珠,這一生榮華,可享之不盡了。”說罷嘖嘖兩聲,引得先前那漢子也引頸望向芸領街,好似能望到那富貴繁華似的。
敏王妃如何沉魚落雁,長公主如何閉月羞花,在這瑞京的時光中,都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眾人說得仿佛都親眼所見一般。
其實這兩府,是極少有人出入的。
早在多年前,周凜於雲州海平鎮遇險,已料到有人暗中調度,在朝在野,只怕都是野心勃勃,雖主謀已伏法,焉知棋子幾何?遂在回宮後令刑部從嚴查辦,只是這一查,牽藤摸瓜又翻出好幾起陳年案子。周牧野大婚之後,周凜便以整頓海務為名,將他派往雲州查理此事。
如此夏盡秋來,又到了一年初冬,周牧白十五歲生辰之日,鄭暄依著慣例給她賜禮,天未亮便在流芳殿焚香祭祖,禱告三皇子小成,再由劉公公領著到承謹殿後殿,與太子一道噤聲而立。卯正,總管李佩躬身進來,太子頷首而出,李公公跟著到殿上伺候去了。碰巧今日是大朝之日,文武百官皆在正門殿外候著周凜御門聽政,一直到政事議畢,李公公才又抱著拂塵進來,領著周牧白到前殿,百官叩拜,此後便可御前觀政了。
一日折騰下來,牧白回到泉清宮已是末時將盡,雖是初冬,她額上也略有些薄汗。碧玥趕緊沏了茶來,牧白接過急飲幾口,碧玥與書瑤對望一眼,書瑤上前遞了張絲帕子:“殿下用過午膳了麼?”說著幾個小丫頭端著流水盤從後堂走來,書瑤將裡邊幾碟點心取出。牧白試去微汗,又淨了淨手:“與皇兄在父皇那兒偏了些。”隨即一笑,捻起一塊翠玉豆糕,又帶著幾分調皮:“不過不如在咱們宮裡進得香。”她將豆糕送進嘴裡,指著點心道:“你們倆也用些。把這碟子蜜餞金棗給小果子送去,他陪我站了一天,還沒吃東西。”
書瑤陪著她也嘗了兩味,又回她:“一早璐姑姑來傳皇后娘娘懿旨,今晚在泉清宮設宴。”
牧白點頭,上回二皇兄小成,也是在菁華宮設宴,表示皇子長成,可統領一宮之事,直到大婚封王,才賜府另居,只是孟貴妃心疼兒子,菁華宮是一直留著的。
既然設宴,小廚房自然是不夠看的,御廚們跟著內務府忙進忙出,書瑤讓小糰子帶著幾個小內侍迎在門外,一會兒東宮送了賀禮,一會兒靈禧宮來了僕從,鄭皇后又指派璐姑姑坐鎮,泉清宮裡人人喜慶。
周牧白避開眾人,自到寢殿偏殿沐浴更衣,此刻她正沁在微熏的池水中,四周蔓簾垂吊,既隔絕視線又護著熱氣不至太快消散。
遙想五六年前,她第一次來到這座宮殿,僕從們整齊的站在外庭的院子中,看她踏入殿門,眾人齊身下跪,三呼千歲。一生際遇,就此改寫。
泉清宮外繞著幾株老槐,常年翠綠,年幼時牧笛也常跟著牧歌在槐樹下走過長廊,或者繞往錦鈺宮,或者拜宴暖暉堂,總在抬眼時望到槐米如念珠撩掛在樹梢,清風拂過落下一串兒粉白淡黃。那時夏日正長,樹下微涼。
遠遠再看到老槐樹,周牧笛便有幾分期盼,皇姐初孕,皇姐夫不在身旁,幾個月來都被接回宮裡養著身子,又不能常走動,她多半都在遠塵閣陪著她靜養,想來竟有月余沒見到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