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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學士與沈琪軒是同科大比入的朝,兩人性格相投,時常往來,沈佑棠的嫡妻娶的就是康家二小姐。
沈琪軒道:“康大人大約不是路過北門,而是特意去點醒你回來。睿親王殿下……怕是觸逆龍鱗了。”
自年前沈太傅與世長辭,沈琪軒和沈琪軻在家丁憂守制,慎終追遠,朝中的消息便滯後了許多。睿親王是因著什麼緣故留在了宮裡,是為著之前的擅往西陲私自接管邊郡大軍,還是今日在御書房中又出了新的變故,沈家都不得而知。
沈纖蕁自進入書房以來一直沉默不語,只秀眉微蹙,似在思量。
桌案上幾盞熱茶已涼透,窗外春雨方歇,引來一隻鳥雀,停在窗台,見屋中人人靜默,鳥雀嘰叫兩聲,撲棱著翅膀飛遠。
沈嵐與窗子離得近,往外瞧了一眼,雖知廊下無人,到底放下窗屜子,轉過頭來,便聽沈纖蕁開口道:“明日爺爺百日祭,定會有許多朝中之人來祭奠,求父親大人與兩位哥哥留意則個,總要探聽好消息才好想著應對的法子。”
沈琪軒點頭道:“正是如此。”
又過了片刻,沈琪軒見幾人默默的,都似無話可說,便讓沈佑棠照顧他兄弟去休息。沈纖蕁等他們兄弟倆出去,才走到她父親面前,跪下來磕頭。
沈琪軒嚇了一跳,忙伸手扶她:“這……這是何意!”要知國禮大於家禮,沈纖蕁這一拜,是睿王妃下跪了。
沈纖蕁跪在地上扶著她父親的手臂,卻不起來,只仰著頭道:“女兒許是要做一件事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兒不孝,求爹爹原諒。”她的目光柔軟而堅定,竟如多年前她在沈家堂前與沈太傅說著“我願嫁予三皇子為妻。請爺爺,允婚。”那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沈琪軒怔住了。
沈纖蕁又磕了個頭,方站起身,婉婉道:“我去屋裡陪陪母親。”
翌日清晨,天色才朦朦亮,丫頭們進來伺候睿王妃梳洗,思源和書瑤都陪伴王妃多年,看她眼下青黑一片,便知這一夜輾轉反側,怕是都沒能合眼。
小丫鬟捧著食盒送來素菜粥點,沈纖蕁接過粟米粥慢慢攪著湯匙,叫過思金念玉吩咐將院子的側屋收拾出來,備著要用。思金和念玉躬身領命,帶著丫頭們去了。
出得門口,念玉悄聲問:“是要接了小少爺和小小姐過來麼?”
思金道:“多半是。”
念玉還想問句什麼,迎面又走來兩個丫鬟,因著她們是睿王妃帶來的,自然比府里的丫頭尊重些,都齊齊向她們行禮。念玉咬咬唇,也不便再說,與思金到側屋去了。
這一日從辰時正一直忙到戌時初,前來弔唁的賓客才陸續散去。沈家大門隆隆關上,靈堂里只余著沈琪軒、沈佑棠和沈嵐。
白燦燦的燈燭點了七七四十九支,房門洞開著,燭火在夜風中搖搖晃晃,白色的蔓簾映出黑色的暗影,越發虛無縹緲。
不一會沈纖蕁從後堂轉出來,將丫頭們都四散在堂外,她上前給沈太傅上了一炷香,才跪到沈佑棠身旁。
沈琪軒面色鄭重,將聲音壓得低低的:“有人暗中參了睿親王一本,說她在西陲收買人心,擁兵自重,意圖不軌於朝廷。”
沈嵐咬牙道:“伯父可知是誰放此誅心之言。”
沈琪軒搖頭,“是誰上的本子現在已經顧不上,惟看陛下信與不信罷了。”
沈佑棠低垂著眉,緩緩的道:“恐怕上本子的不止一個人。”
沈琪軒和沈嵐都愣了下,沈佑棠聲線愈低:“陛下本就多疑,此時三人成虎,更叫聖裁難斷。”
沈琪軒皺著眉道:“既如此,明日一早我便進宮面聖。”
周牧白是沈府的女婿,牽一髮而動全身,她若背上謀反的罪名,沈家必定被牽連全族。單看敏王妃一家的下場就夠讓人心悸膽寒了。
“爹爹此時丁憂在家,貿然面聖,恐怕適得其反。”沈纖蕁曼聲道:“且陛下若當真執意信了那些傳言,爹爹去面聖,也不過火上澆油罷了。”
“那……”
“明日我回睿王府,將政兒和嫿兒接回來,勞爹爹娘親照看幾日。”沈纖蕁語氣清冷而堅毅:“我要進宮。”
周牧宸是在御書房裡批摺子的時候聽到全敬安回話,說睿王妃遞了牌子進了宮。後宮女子若無傳召,是不得進前朝來的,周牧宸當然知道她因何而來,也不召見,只做不知。
春雨總是綿綿逶迤,御書房的窗屜子半合著,既隔絕了雨水,又納著一縷涼風。
周牧宸批了一疊子奏章,要拿茶水時碰著一本摺子,“啪”的一下掉在大水磨的青石板上,全公公聽到聲響,忙撲過來要撿,周牧宸冷冷的眄他一眼,他低頭縮回手,瞥眼間看到上邊依稀寫著“睿親王”,又有“恐靖難之役”幾個字。
周牧宸拾起摺子,卻也不看,只扔到了“留中”的匣子裡。
“睿王妃還跪著麼?”他聲音平平的,聽不出情緒。
全敬安攏著手回道:“聽聞還在來儀門裡跪著。”見皇帝不答話,又補了一句:“總有三四個時辰了。”
三四個時辰,對於後宮的女子而言,也不算太久,只這細雨如織,一整日綿綿不絕,跪在青石面板的宮道里是什麼滋味,想必總不會好受。
周牧宸走了出去。
前殿通往後宮的來儀門裡,沈纖蕁一身素衣,滾邊的袖口和裙角繡了蔚藍色的祥雲暗紋,以示並非孝服。衣裙外一領淺白遍地金的薄披風早已被雨水濕透,沉沉的墜在肩頭,映著她蒼白的臉色。
書瑤在兩步開外,陪她一道跪著,見她身形晃了一晃,忙扶住了她,“主子。”
沈纖蕁微微喘口氣,搖了搖頭。
書瑤收回手,聽到腳步踏進雨水裡的聲音。她抹了下臉上的水珠,看著皇帝走到了睿王妃面前。
周牧宸身後只跟了一個全敬安,正使勁兒舉著明黃色的繡金油紙傘,可皇帝的龍袍還是被雨水沾濕了。
沈纖蕁一夜未曾合眼,如今又跪了大半日,已是眩暈一片,她咬著泛白的唇,朝皇帝磕了個頭。“妾身沈纖蕁,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金安。”她頓了一頓,續道:“妾身斗膽,求陛下一事。”
周牧宸居高臨下的瞰著,面上幾乎沒有表情。
沈纖蕁道:“睿王府里遠政和嫿晚已經失了一次爹娘,他們還年幼,看不懂人世滄桑,他日若家中再逢變故,妾身和外子不得不離他們而去,還求殿下望在他們到底是皇家血脈,許他們一世平安。”
全敬安聽得長大了嘴,這睿王妃膽子也忒大了。睿親王被關了兩天,雖未定下是什麼個罪名,總逃不過朝中大臣私談的事兒。
周牧宸微微一怔,還是不言不語,待看她還要說些什麼。
沈纖蕁卻又拜了一拜,撐著書瑤的手腕勉力起身,冰涼的雨絲從她額發上落下來,點點滴滴都是春暮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