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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藏劍山峰
太史令, 隸屬太常, 掌天文、曆法、撰史。
彭府在皇城十二坊的正西面, 與睿王府相隔著十餘里地, 府外種有一溜的秋木棉,隆冬時節, 木棉樹下草葉凝霜,薄薄的一片晶瑩剔透, 端的是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天邊流雲濃墨重彩, 層疊的遮蔽了僅餘的一點日光。睿親王府新晉選上來的幾個親衛一齊候在下馬石旁, 周牧白從府中走了出來,抿著唇翻身上馬, 一行人往太史令彭府馳去。
還未出得維明大街, 一個略有些尖細的聲音夾在風聲里傳來,“殿下!!殿下!!!”
周牧白勒停了馬,轉回頭看到小果子騎著一匹花驄駒從王府方向本來, 人未到跟前,已急道:“稟殿下, 王妃找到了!”
“果真?!”她策馬轉了個圈, 眼中都亮了起來, “王妃現在何處?”
“在藏劍峰!”小果子不及下馬,急嚷著道:“沈副典軍派人來給殿下捎信,他與沈嵐沈大人已先趕著過去了。”
“藏劍鋒?”周牧白心中一凜,眉頭已皺了起來。
藏劍鋒位於皇城以北,由城門往林郊之外, 山野寂靜,壑林幽深。
傳聞在不知多少年前,曾有一位大將軍奉旨出征,起兵前日,大將軍與結髮妻子相約,三年之內必定凱旋歸來。將軍夫人親手為將軍穿戴好鎧甲,送他騎上戰馬,從北門引軍而出。此後她總時常來到北門林郊的一座高山上,臨目遠眺,盼企良人。
世事大抵,難如人意。
三年時光彈指既過,大軍果然凱旋而歸,然而來到將軍府的,卻是雙手捧著將軍佩劍的副將。他說,將軍早已馬革裹屍,戰死沙場。
京城的說書人將故事說到此處,每每一聲長嘆。據說將軍夫人接過那柄寶劍,立時紅了眼圈,卻沒落下一滴淚。她摩挲過劍身鏽著血氣的紋路,只禹禹囑咐後人,待她身死,必要與寶劍合葬。
爾後不出幾日,她果然不見了蹤跡。家人四處尋找,終於想到她時常守望他的那座山峰。聽聞那日也正如此時般隆冬極寒,他們尋到她時她還抱著他的佩劍,倚靠在一株蒼翠的松柏之下,遙望著將軍領兵征戰的方向。
既然她等不回他,便帶著他的最後一縷遊絲,去那一世陪他吧。
她與他的寶劍,一同葬在了蒼翠的山領之間。
那座山,便是藏劍峰。
一行人出到城門時天邊的層雲已如重墨潑染,不一刻便落下急雨,迎面打在人的臉上,歷歷的疼。
周牧白當前跑在最前頭,親衛們落後幾個馬身,左右護著,轉過一段泥濘的山道。
山道兩旁青野茫茫,暗紅色的紫鳶草次第在濃重的霧色延綿中,星星點點看不真切,如此漫長的路盞,彷如預兆著彼岸的不歸路。
周牧白咬了咬唇,極力將這荒唐的想法甩出腦海,忽然駿馬長嘶,前蹄一跪,她毫無徵兆的被甩了出去。
“殿下!!”幾個親衛也算反應迅速,在大雨中撥轉馬頭,堪堪避開地上的一人一馬,跑了幾步,再策馬繞了回來。
“殿下!”一個親衛翻下馬背跑過來探手扶他。
周牧白跪坐在雨地里緩了片刻,才撐著侍衛的手臂勉強站起身,華服上已沾了幾處污泥。她仰起頭,眼角有些發燙,瓢潑大雨澆在身上,卻一直涼進心裡。
就這般,縱容自己宣洩了數息,她抹去臉上的雨水,走到侍衛的馬旁,翻身而上,繼續往藏劍峰奔去。
不知何人在藏劍峰下建了一處小小的涼亭,此時亭外栓了幾匹馬,亭里坐著兩個小廝。
睿王府一行趕到峰下時沈家兩兄弟已上山好半天了,留了倆小廝給他們報信。周牧白站在亭里聽了幾句,抬腳就往山道上走。
“殿下。”一個親衛上前攔著道:“山道陡峭,又無甚穿鑿,這般大的雨勢,只怕途中有危險。不如……”他抹了一下臉上的雨珠:“殿下在此亭中稍待,我等前往山中,將王妃迎下來。”
“孤王自己去。”她推開他的手,望著落雨如織的山林,眸中情緒如火亦如冰:“我自己去,接她回來。”
藏劍峰並無什麼特別的景致,正如親衛所言,山道陡峭,下了雨更是泥濘,幸好沿途草葉繁茂,多少阻了些濕滑。周牧白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上攀著,一心只想著,要尋到的那個人。
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大雨才逐漸停歇,幾株不知名的花樹在冬日裡竟也爍爍其華,一道七彩的虹光懸在不遠處的山林邊,仿佛連接著塵世的生與死。
“殿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她。
她站定抬頭,看到沈嵐就站在山道的下一個轉角。
“殿下。”他幾步過來,見她滿身狼狽,不由得頓了一頓,卻又望見她眼中的焦急和心慌,忙回稟道:“不是王妃。”
周牧白愣了一下。
這個消息,是大幸中的不幸,卻也是不幸中的大辛。
沈佑棠也從山壁後邊轉了出來,周牧白髮了一會愣,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山頂。她什麼都沒問,抬起腳,又攀了上去。
“殿下……”沈嵐在後邊輕喊,她恍若未聞,沈佑棠扯了扯沈嵐的衣角,憂愁著眉目,搖搖頭。
遠處的七色虹已有些消散了,翠綠的林葉在山野之間搖擺,冷風行過,如浪如波。
周牧白獨自站在山峰之巔,看著很遠的地方,也或者她什麼都沒看,只是想著心裡的那一個人。
許久許久,她揚起了聲音用盡全力般嘶喊:“沈——纖——蕁——”
群山環繞,層層疊疊的空谷回音,沈——纖——蕁——,沈——纖——蕁——,蕁——
“沈——纖——蕁——”她又喊了一句,聲音里已溢出壓抑的哭腔。
依舊是漫山遍野的回音,依舊是,自己的帶了哭泣的聲響。
你說過,要與我到白頭的。
她的心裡,千秋萬壑都在默默的迴響……你說過的……
等周牧白冷靜下來,忽然覺得山林里好冷了,他們這一路馳來,只顧著奔忙,一身衣袍早已被大雨濕透,此時過山風一吹,冷得人滿身起疙瘩。
一行人一壁由原路下山,沈嵐一壁曼聲解釋,手下的兄弟確是看到有個眼睛不便的女子帶著個丫頭來了藏劍峰,聽著身段描述,他與沈佑棠都猜測是王妃,便立即使人到王府報信,又怕這荒山里出些什麼事,自己先趕忙跑了來。
來到山上時還未落雨,半山里遇見一個素衣女子,眼上蒙著白紗,帶著一個丫頭,卻不是沈纖蕁。
沈嵐與沈佑棠呆呆的看了一會,心中著實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那女子聽到近旁有人,倒是有幾分詫異。她與他們略行了禮,帶著丫頭,又往另一側的山道下山去了。
周牧白點點頭,收拾了心情,再看了看天色。雖還未暗沉,也已是申末時光,今日要去彭府,定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