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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才下到山腳,沈嵐低聲附耳道:“我們先前遇到的便是這位夫人。”
周牧白順著他眼光看去,亭子裡果然站著兩個女子,一個婦人打扮的約莫二十多歲的光景,另一個陪侍在她身邊的才十多歲,做丫鬟打扮。
婦人的容貌並不十分出眾,眼上蒙著一縷白紗,細風裡白紗輕舞,扯亂了髮絲,婦人扶著丫鬟的手臂,一手挽了挽鬢角。
牧白看著看著,眼中漸漸酸楚。她沉吟著抬步走到庭外,與亭中女子行了禮,契闊幾句,終是問道:“小子聽聞藏劍峰極少有遊人賞玩,且山路難行,大雨蹣跚,夫人何以在此時上山?”
素衣女子聽了詢問,面露躊躇之色。牧白正要說自己唐突,女子卻輕嘆一聲,徐徐道:“君子見詢,不願相瞞。”
亭腳斑駁的青石台階上浸染了雨水的痕跡,薄日已偏西,在濃蔭下投落暗淡的影子。
素衣女子的夫君是瑞國一名驍勇的軍人,年少時即隨著將軍四野出征,忠心耿耿,性子剛烈。到得三十而立時,已軍功漸累,更得將軍賞識,逐步提拔至離遊牧副尉。
“那日他回來,與我說荼族蠻異,欺我瑞國百姓,他要隨將軍出征西陲,平定四方。他總是征戰在外,一年裡難得有多少時日在家,可是那一日,他臨走時讓我照顧好家中老小,他說三年,三年之內他定會凱旋歸來。我忽然很害怕,害怕那個三年的約定,我想起藏劍峰,我怕一語成讖。”素衣婦人說著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淒楚婉約:“三年之期,他果然沒有回來。那一日也是這般下著雨呢,軍中來人,送來一副他曾穿戴過的盔甲,他們告訴我,他與這山峰上的將軍一樣,戰死在異鄉。”
“夫人……”
“這般多的人出征四野,這般多的人,再也沒法回來。我嫁予他時,早已明白也許終有這一日。我只是難過,他再也無法侍奉家中老母,再也無法看著我們的孩兒長大,我只是難過,他的魂魄流落異鄉……他的白骨無人收還……”
“夫人,敢問尊夫名諱是……?”
“亡夫姓邱,名樹德。”
流雲初散,天色又暗淡了幾分,牧白站在亭外,看著素衣女子與小丫鬟在山麓旁漸步走遠,細風翻飛著她的衣角,還有額間一縷素淡的白紗。
“沈嵐。”
“臣在。”
“明日到王府里支五百兩銀子,代孤王送到邱家。”
“是。”
“此後每月的俸祿里,都支出一份,你代孤王送去。”她低頭看了看手上騎馬練劍時磨出的薄繭,沉靜道:“只是不必讓她們知曉出處,便說,是赤翼軍給邱副將家人的月餉罷。”
“……是……”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在網吧被黑掉的那章!!所以,如果來得及,我儘量今晚十二點前,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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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誰的辜負
一場冬雨, 酣暢淋漓, 將繁華洗盡。
周牧宸獨自站在東宮熟悉的寢殿中, 淡紫色的落地簾幕用絲絛挽著, 垂在床沿,他緩步上前, 坐在暗紋織繡的龍鳳錦榻上,手指緩緩的撫過金絲銀線的經緯。
他從小在這裡長大, 在這裡讀書, 在這裡, 明媒正娶。
而今他貴為天子,坐擁天下, 受百官朝拜, 得萬民敬仰,可他的父皇呢?他的妻子呢?他的兄弟呢?他曾信任的那些人,都去了哪裡?
周牧宸走到房中的紫檀圓桌前, 拾起一隻小小的鈞瓷酒觚,傾斜出華麗的角度, 斟了兩盞清薄淡酒, 一盞緩緩的橫倒在地, 蜿蜒成水澤,另一盞舉到唇邊。“王妃,朕……孤王,敬你。”他輕輕的說:“是孤王……辜負了你。”
說罷徐徐飲下。酒不烈,卻殷紅了眼。
次日醒來, 崇文殿上依舊百官羅列,周牧宸一身冕袍,端坐在龍椅之上,昨日的頹唐譬如那一場冬雨,朝來霧散。
散了朝回到御書房,周牧宸翻閱了幾份奏摺,小內侍在外回道,大保樊邵芩求見。
周牧宸的劍眉微揚,拿過手旁一本奏疏翻了翻,道:“讓他進來。”
片刻後,樊邵芩微跛著腳,一步一步蹣跚進來,下跪磕頭道:“臣樊邵芩,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牧宸靜默一陣,翻過一頁奏疏,才曼聲道:“起來吧。”
樊邵芩一手撐地,慢慢爬了起來,看皇帝神情專注,一時也不敢說什麼。
好半晌,周牧宸才挑了挑眉梢,問道:“樊大人此時來找朕,有何要事?”
“陛下!”樊邵芩雙手相攏在袖裡,做了一揖:“臣聞睿親王殿下連日稱病不來上朝,實則每日裡在城中閒蕩,這是公然藐視陛下的龍顏啊。”
“哦?”周牧宸將手中的奏疏翻來覆去的看,口中漫不經心的道:“依樊大人看,此事當如何善了?”
“陛下。今日兵部尚書曾有本奏,靖州兵雖泰半已安寧,但仍有殘餘逆黨,日久只恐生事。臣請陛下派睿親王往靖州,現今睿王妃下落不明,睿親王定不願遠行千里,所以……她若不去,”樊邵芩鼻子哼了哼,眼中掠過一絲狠毒:“那就是抗旨不尊之罪!”
“你也知道睿王妃下落不明?”周牧宸冷笑了一下:“你不是說睿親王每日裡都在閒蕩嗎?”
“這……她……”樊邵芩還欲再辯,周牧宸已轉了話鋒:“樊大人,你與睿親王有什麼深仇大恨?幾次三番,非要置她於死地?非但要置她於死地,還定要拉著朕,做一個昏君!”
“臣不敢!臣惶恐!”樊邵芩一聽,立即匍匐著跪了下來:“實在是睿親王她……”
啪!一聲脆響,周牧宸手裡的奏疏擲到了地上,他的聲音徒然轉冷:“這是文親王從瓊州發回來的奏疏,你自己看!”
樊邵芩跪著翻了翻,才看了個開頭,嘴唇已哆哆嗦嗦的抖了起來,續而雙手發顫,奏疏實在拿不住,落在了腳邊。他磕著頭道:“臣冤枉啊。這其中,其中一定有誤會。陛下,老臣在您身邊這麼多年……”
“夠了!”周牧宸坐在龍椅中,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你冤枉?你當真冤枉?三十餘年前你沒有去瓊州?還是你去了瓊州,沒有私會你的表妹,瓊州州牧柯以珍的二夫人!”
“陛下……”
“柯補心,是你的親生兒子吧。”周牧宸冷冷的道:“你原配夫人和妾侍給你生了三個女兒,膝下卻一直無子。柯補心只當有你這個表舅在京中撐腰,便在瓊州胡作非為,直到睿親王十五歲小成禮,奉旨於瓊州主督匪患一事,為民除害將他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