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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生小孩兒了。”思源嘟嘟嘴,莫名有些委屈,也不知是為了書瑤還是為了自己。
書瑤側著頭想了想,回道:“我原本也沒打算生小孩兒。我只想陪在殿下……和主子身邊,伺候好她們。等將來老了,就離她們遠遠的,一個人,去看海。”
“看海?”思源的問題被帶著跑了,“為什麼要去看海?”
書瑤笑了笑,那是許久許久之前的願景了,久遠得幾乎都要忘記。她望著她道:“為什麼去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後來我遇見了你。你願意陪我去看海麼?”
“……我願意。”
思源心裡一甜,也跟著笑。外邊的戰火紛飛如果都與她們無關,該有多好,她只想守著她的笑。思源這般想著,又湊了過去,這回書瑤擋著了,可還是沒來得及訓她,因為周遠政被擠得醒了過來,嗯嗯嗯的叫了幾聲,正揉著烏溜溜的圓眼睛瞧她們。
崇海郡外的林野之間,作戰的雙方都殺紅了眼,戰鼓擂擂聲中,玄翼軍又發動了新一輪的進攻。
赤翼軍上下皆知此乃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不勝即亡,即便已瀕臨力竭,仍是奮勇浴血。後備役里一群年輕的後生小子從戰死者身上剝下甲衣,穿到自己身上,撿起地上染血的刀劍長矛,勇敢的吶喊著衝殺。
大雨零亂,沙泥混合著血水蜿蜒流淌,傾覆在戰死者的屍身上,掩蓋了生前的過往。紅衣或者黑甲,至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玄翼軍的陣營中占著一個小陡坡,黎少磬騎在馬背上看著戰局中的較量,他原本以為己方兵力雙倍於對方,戰役應當很快就能結束才是。卻不料赤翼軍的抵禦如此頑強,先是周牧翼布下的兩道防線讓他們的夜行軍在交戰之前就折損了數千名前鋒兵將,接著天降暴雨,習慣了東境乾燥天氣的兵士們戰鬥力大打折扣,再被周牧白和衛瑾鵬左右翼陣營挾持在山壁之間,戰況遠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
此一役,他早已在敏親王跟前立下軍令狀,為博求來日高官厚祿,盡出靖州精銳之師,以多戰少,他輸不起!
周牧野策馬上陡坡,與黎少磬同看著膠灼的戰局,黎少磬盯著遠處太子的戰旗,對旗官做了個手勢。
周牧野按了按他的手臂,指著與太子相隔不遠的一個俊朗身影,“可見到那穿著銀白色披風盔甲的小子。”
紛亂的雨點如碎冰隕落,繡著暗紋的銀白色披風早已染了斑斑血跡,黎少磬還是輕易的辨認出馬背上的少年,“睿親王。”
“我要她死!”周牧野一字一字,淡漠平靜的道。
“是。”黎少磬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抬手往睿親王的方位做了個手勢,旗官立即揮動手中旗幟,千軍萬馬同往周牧白殺了過去。
陣法陡變,周牧白四周的圍來無數強敵,寶王府和睿王府的親兵都不約而同的往睿親王身邊聚集,一壁奮力搏殺,一壁護著睿親王往後營暫避。
沈岩踢馬向前,奔到沈嵐身邊,替他擊開側旁的一個敵兵,森然喝道:“可記得出戰前佑棠哥囑咐的話語!”
沈嵐神色一凜,望著他哥莊重的點了點頭,沈岩眼神堅定,突然策轉馬頭,與沈嵐一道飛快的奔往周牧白的方向。
“殿下!殿下!!!”沈嵐當先奔到周牧白身邊,揮劍斬開她近前敵兵的戰戟。“殿下,副典軍有急事相商,事關重大,請殿下速速回營!”
“此刻?”牧白在馬上一怔,戰局已混亂不堪,敗局幾乎已可預見。
“是!此刻!求殿下隨我同往!”沈嵐盯著她,仿佛她若不答應,他便要挾持她而行。
牧白環望戰局一眼,想著許是沈佑棠有出奇制勝的謀略,她咬牙策馬,跟著沈岩沈嵐,往中營奔去。
沈佑棠顯然也是才從戰局中脫身出來,一個文官,卻渾身是血,腿上被劃了一個口子,卻還不停的在營中踱步!
“佑棠哥!”沈嵐人未進帳,聲音已傳進來。
來了!沈佑棠心中一跳。今日這個決定,對得起誰,對不起誰,恐怕再也說不清。
“佑棠!”周牧白撩起簾幕幾步進來,臉色焦急:“你可是想到了什麼良策?!”
“殿下!”沈佑棠目光爍爍的盯著她一瞬,續而轉過身,與沈岩沈嵐道:“事不宜遲!”
雙生子一同點頭,下跪向周牧白磕了個頭,“殿下,得罪了!”說著起身,就要去解周牧白的披風鎧甲。
周牧白被唬了一跳,立即抬手格擋,她怒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殿下!此戰勝負已定,只恐回天已乏力。”沈佑棠望著牧白,冷靜道:“衛將軍會護著太子殿下往西陲下野暫避。兩位公主定然已收到瑞國大亂的訊息,只要能撐到尚鄯國出兵,太子殿下便可東山再起。”
周牧白愣了一愣,沈佑棠已紅著雙眼暴喝:“沈家庭訓!”
沈岩沈嵐立即同聲喝道:“孝當竭力!忠則盡命!”
這顯然是一句約定好的話語,沈岩沈嵐話音未落,已同步上前,一個人捉著周牧白的手臂,另一個人,則解開了她的披風。
“你們這又是做什麼!”牧白還待掙扎,卻見沈佑棠從腰飾上拽出一枚玉石,含在口中。
銜玉!是必死之決心!
“殿下!沈岩和沈家死士會護著你與太子及衛將軍會合,求你,多保重!”沈佑棠說著,半跪下來,拱手以為別。
怔愣中沈嵐已將她的披風解了下來,剛要披到自己身上,沈岩卻一把搶了過去。
“哥!!!”沈嵐嚷道,聲音里一瞬間溢出哭腔。
沈岩眉梢上翹,展開披風披在自己身上,他輕笑道:“哪能每次都讓你搶了風頭!”
“哥!”沈嵐哭叫了一句,卻沒有放開緊按著周牧白的手。
周牧白已恍然大悟他們的決定,只覺心頭大震,她叫嚷道,“放開我!你這一去,可還有命!”可是沈岩,抬手將她頭上的嵌玉寶冠一併摘了下來,戴在自己的束髮上。
不過數息之間,沈岩已穿戴整齊,霎眼一看便如睿親王一般。
“殿下!”他雙膝下跪,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此後沈岩不能隨侍左右了,但盼殿下得脫險境,願我瑞朝,國泰民安。”他說罷轉身,大步走出營帳,跨上周牧白的戰馬,迎著營寨之外的戰局險境,沖了出去。
戰場之中鐵馬冰河,與戰雙方沒有人留意到方才後營中生死相易的端倪。
沈岩裹著銀白色披風,領著睿王府親衛在戰事中再纏鬥數回,逐漸將玄翼軍的主力引了過來,他策馬往山岩處退避,周牧野在陡坡上遠遠望見,冷笑一聲,催促戰馬親自追了過去。
急雨如冰,落滿山岩,山岩之外是冰冷的運河,沈岩很清楚,他決不能被敏親王追上,他不能讓他看清自己的模樣。
近了。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