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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牧宸看她迷迷瞪瞪的樣子哭笑不得。

    可這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起身走開幾步,拿了一隻紫檀匣子,匣子裡有數本摺子。他將它們一疊子取出來,都放置在周牧白的案几上。

    周牧白雖是醉了,可還知道奏摺是不能看的,她沒碰那幾道冊子,只抬著眼望周牧宸。

    周牧宸站在她面前,居高而視,聲線涼涼的,倒聽不出喜怒:“有人參你在西陲擁兵自重,有人參你意圖裂土分茅,有人參你,對朕,對江山,有反心。”

    周牧白一句一句聽著,略側著頭,呆了好一會,才慢慢言道:“皇兄,你信麼?”

    周牧宸楞了一下,她問的不是陛下,這一刻下意識里,她喚他做皇兄。

    他沒有接她的話,在她面前踱了兩步,站在盤龍燭座跳躍的燈火旁,逆著光,看不清喜怒哀樂。“按律,親王反叛,當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部會審。牧白,如若要將你交由大理寺,你可願意去?”

    周牧白臉上還是怔怔的,接口道:“自然是去的。”  

    皇帝靜默的望她半晌,沉悶的道:“可是朕,不願意你去。朕不願意讓滿朝文武看朕的笑話,說朕的兄弟一個一個都急著串權奪位,急著讓朕眾叛親離。”

    周牧白不知道他話里的意思,可她看到他轉身在案後取出一隻碧玉酒壺,她就恍然明白了。

    酒壺通體碧綠,是用一塊極好的完整玉石雕刻而成,上邊還有吉祥如意的紋飾。

    周牧宸親手執壺,在周牧白案几上的小酒樽中斟了滿滿一杯。紫緞的衣袖鎖在手腕上,襯得酒樽里清澈的水體微盪。

    “你可知這是什麼?”他問。

    “金盞酒。”她儘量穩住聲音,可依舊有些虛顫。

    金盞酒,華麗而富貴,其實它有另一個更通俗易懂的別名:鴆酒。

    周牧宸道:“你可還有什麼心愿?”

    周牧白深吸了一口氣,曼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次未得御旨便擅往西陲,是微臣之過錯,究其根本,千頭萬緒竟已無從說。”她離開几案,跪到周牧宸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陛下要賜臣死罪,臣領旨謝恩。只是內子在重門深院養兒育女,於臣在外間所作所為實是分毫不知,微臣只求陛下,念臣之兒女皆在年幼,留臣之內子與岳父母一家性命,撫養稚子,微臣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她說罷舉起小小酒盞,滑唇輕笑,蕁兒,我知你定是捨不得我,可你千萬要好好活著。

    我想你活著。

    金黃色的酒漿侵過唇舌,辣辣的燒著喉嚨,她擰著眉,眼中光明漸暗,只覺腹中一絞,便失去了知覺。

    昨夜夢裡也是這般霧雨嵐嵐,周牧宸夢見他身在母后的錦鈺宮裡,母后還是年輕時的模樣,舉手投足間雍容華貴端莊典雅。他回過身來,看到父皇與母后說著什麼話,母后溫婉一笑,指著外間一張棋桌,他便走了過去,與父皇對弈手談。

    巍峨宮門綺重樓,飛檐上的落雨聲那麼清晰,零落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他抬頭去看,卻看到華柱上雕龍畫鳳,隱在霏霏的煙霧裡。再低下頭,棋盤已經不見了,父皇也不見了,錦鈺宮,也不見了。

    他自夢中醒來,冷汗潸潸。殿外寒雨未歇,寢殿裡燭影搖晃。明黃色的床幃上映著他孤單的影子,他捧著額頭,想著方才的夢,由著那個夢,想到了那盤棋局。

    那時周牧白才行過小成禮不足一年,十五六歲的少年皇子,將瓊州一個方圓之地硬是辦成了人人稱善的富足魚米鄉。

    在她即將回京的時候,他在錦鈺宮裡陪著父皇紋枰論道,父皇問他,可知何以他娶的是衛國公的女兒,牧野娶的卻是已然沒落的肖家之女。  

    他說他明白,父皇是為兒臣籌謀。

    爾後父皇說,牧白自小情義極重。說話間父皇也曾望著他的眼睛,就如同望進他心裡一般。

    “我今日與你說這番話,是想你記得,她是你的手足,也是你的臣子,雖則是你的臣子,也莫忘了,終是你的手足。”

    那時的父皇是否已經料到,有一天他也將站在高高的崖頂,巍峨壯麗卻四面維谷。

    他必須分辨出忠和姦。

    其餘的事情他都可以交給臣工分擔,唯獨這一件,他必須乾綱獨斷。

    暮色和著雨點籠罩著瑞宮,春夜的寒意滲透進來,絲絲縷縷的繚繞。看不清,摸不著,像隔著肚皮的人心。

    周牧宸終是屈膝坐在了台階前,揉了揉周牧白額前柔軟的發,自言自語的道:“朕當真把你當了兄弟手足,你可莫要讓朕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裹得像只熊一樣在電腦前碼字,卻還是感冒了。南方的宿舍何時可以通暖?求一視同仁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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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感覺就像大冬天裡收到了暖茶。心裡熱乎乎的。(づ ̄ 3 ̄)づ

    第138章 疊成蝦米

    自去歲深秋時周牧白往允州督理州郡官員貪墨一事, 到冬末沈太傅與世長辭, 緊接著是周牧白被彈劾參奏, 一事連著一事, 樁樁件件,都讓人應接不及。

    沈纖蕁雖是強撐著處理了王府里一眾事宜, 到底身子孱弱些,又在來儀門跪了這大半日, 冒著雨被書瑤扶回車駕, 夜裡便低低的發起燒來。

    管家和書瑤拿了睿王妃的名帖, 匆忙趕到裴府,書瑤入內院拜見裴夫人, 裴冬成方知睿王妃病了, 立即打發了裴越背著藥箱跟著王府的馬車回去,隔著重簾帷幕的花帳子給王妃請了脈。  

    睿親王被扣在宮中已是朝中盡知之事,雖還沒有正式的名目下來, 可官場多年,人人學會了見風使舵, 原本尚有往來的幾戶官家誥命夫人此時也多銷聲匿跡隱了起來, 裴家卻能一如往昔, 也算難能可貴。

    養了兩日,病勢才疏散了些。這天清早兒,思金和念玉伺候了王妃梳洗,小丫頭捧來粥膳小食。沈纖蕁無心用膳,思金勸道:“主子為家中沈老爺子守孝時便已累著了。那日憂傷哀痛又逢著淋了好幾個時辰的雨, 總是傷了元氣,眼看著瘦了一圈兒,殿下回來看到了指不定怎麼心疼呢。再則前日裡裴小太醫一再囑咐,一飲一食務求精細溫補。這毋米粥是小廚房裡單做的,天不亮廚娘就在廚下文火慢燉了。主子好歹用一些,就當體貼我們做下人的吧。”

    沈纖蕁聽她娓娓道來,也知自己現今是王府里的主心骨,她若再病倒了,睿王府就更難支撐了。

    接過湯匙,在瓷白的小碗中攪了一圈,慢慢用了兩口。

    桌上幾味時令的小食和下粥的小菜,其中有一碟子碧油油的小白菜。沈纖蕁靜看片刻,舉起筷箸捅了捅那清脆可人的白菜心,嘴角彎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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