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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中一時靜謐,片刻後,睿親王才道:“不知夫人當初嫁予柳家,是擅自做主擇的夫婿,還是三媒六聘,令尊令慈都首肯的呢?”她將茶盞放在桌沿,依舊站在門邊,儘量離著軟塌遠一些。
彭蘊猜不透她言下之意,只順著她的話答道:“彭家再不濟,也是世代詩禮,簪纓之族。彭蘊的婚事自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周牧白朗朗一笑:“既如此,夫人可曾埋怨過雙親將你嫁入柳家,讓你受這滄桑巨變離散顛沛之苦?”
彭蘊愣怔了一下,半晌方道:“睿親王果然好辯才。”
“非是孤王賣弄口舌,只這世間,一生父子,一世夫妻,夫人既然從不曾埋怨雙親為你定下的婚事,他們又怎會責怪你帶累了族纓。”隔著半屋距離,周牧白淡望著她,眸光婉轉,像兩枚溫潤的黑玉。
彭蘊嘆了口氣,“即便他們不責怪,做子女的,怎能不怪自己。殿下,”她重又抬起頭,眼神堅定的道:“您也知道,以我父親的才學,自是擔得起太史令的名號,他一心盡在學問之上,再無其他。殿下要藥引,我只求讓父親官復原職為交換。只這一事,此後,彭蘊的生死都隨殿下處置。”
“我要你的生死做什麼?”周牧白語氣平淡。屋外行過一陣風,吹皺了一池水。她站在門邊忍不住咳了幾聲,隨手按了按披風的垂襟,待得咳嗽平復些,才又續道:“官員的任免起復,自有朝廷的律例,陛下的雷厲風行,也自有他的道理。此事,小王實在無力轉圜。”
“殿下。”彭蘊的臉色冷了下來,卻聽周牧白道:“雖然此事孤王力有不逮,卻可用其他法子助彭府脫離困境。”她頓了一頓,不待彭蘊發問已續道:“夫人熟讀百家詩書,當知孔老夫子曾發願廣收門徒,以度天下寒子成才。終得傳弟子三千,更有七十二賢士,雖不在朝堂效力,其聖人之名卻得以永播。”她望著彭蘊,正色道:“彭大人學識之淵博在朝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是彭大人也有意於育才之道,孤王願將睿王府家財盡數贈予彭府,助彭大人一臂之力。”
“盡數?”
“盡數。”
彭蘊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她知她說的都是真心。於是她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腹中孩兒似乎感應到她加速的心跳,不安的踢了她一下,正巧在手心。彭蘊翻轉手掌,紋路淺淺,就如她與他的緣分。她定定的看著方才感覺到踢踏的位置,良久,深深吸一口氣,她曼聲道:“如此,就請睿親王回府靜待佳音吧。待這孩兒出世,我定使人立即到府上告知。”
“孩兒?”周牧白微微偏過頭想了想,“這藥引莫非在什麼難取之處?夫人要等孩兒出世之後才能取來?若是夫人信得過小王,小王可令人代夫人將藥取回。所定之資,可先如數奉上。”
彭蘊笑了笑,她低著眉,牧白看不真切,但總覺得那笑意有幾分悽愴。
“殿下。”彭蘊的聲音很低,但一字一字都說得清楚明白:“我方才沒有告訴你麼?藥引,就是我腹中的孩兒啊。”
“……”周牧白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定定的看了她好一會,才彷如沒聽清似的問:“你說……什麼?”
“自我有孕,柳塤便調製了各種丸藥予我服下。他說母體可濾去毒性,只留下藥性,渡予稚子。這孩子生下來,天生便是百毒不侵。盡取其血,可解世間萬般蠱毒。”彭蘊仰起臉,笑容還掛在她臉上,可那一抹笑,最是斷人腸。“殿下,這孩子……這孩子……”她的笑,凝不住了,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隱在了半舊的披風裡。
周牧白完全怔住了,好一會都沒說出話來。“總會,有其它法子的。”她慢慢的,說了這一句,想要喘一口氣,卻覺得有什麼淤塞在胸口,她眨眨眼,抬手按在暗紋刺繡的衣襟上。
彭蘊咬著唇搖頭:“沒有其它法子。他是唯一的藥引。何況,他本就是罪臣之子,是他父親害了睿王妃的眼睛。”
“不!”周牧白斷然道:“總會有其它法子的。即便……”她緩了一緩,將捂著胸口的手臂慢慢放下,“即便沒有法子,也不能害了這無辜的孩兒。王妃不會願意的。我也,不願意。”她說著抬起眼,眸中坦坦蕩蕩。
“夫人,小王與內子感激你一番心意。許諾你的錢資,稍後定會送來。今日多有叨擾,小王先行告辭了。”周牧白已定了定神,彭蘊還待再說,她抬手搖了搖,以做示意。只微微行了一禮,轉身走出月弧門。背影消瘦而昂然,又如風中一桿青翠的新竹了。
待到周牧白的身影轉過迴廊,漸漸遠去,再看不到,彭蘊才將軟塌上的一張絲帕取來試了拭眼角,眼圈還有些紅,臉上卻沒有了方才的決絕。她吸了吸鼻子道:“還不出來,人都走遠了。”
一個曼妙的人兒從她身後的珠簾垂幕中繞了出來,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卻也從容,桌椅床榻,徐徐繞過,可見已在這屋子中住了有些時日。
那人坐在塌沿邊上,悠悠的嘆了口氣。彭蘊瞅她一眼,帶了幾分年少相伴一處遊玩學藝時慣有的戲覷:“你的眼光確實不錯嘛。這麼個百里挑一……嗯,萬里挑一的夫婿,竟也被你挑著了。”
那人還是不說話,只臉上微微有些得色,又帶出一絲被打趣的羞澀。彭蘊扶著腰湊過來道:“你當真想好了?這樣的夫婿你也不要?”
那人撇她一眼,原本清澈的眼裡蒙著一層薄薄的藍色,彭蘊看著。微不可聞的也嘆了口氣。
“大小姐。”在屋子外頭忙碌的老僕婦遠遠看到睿親王疾步離去,擔心自家大小姐腰身不便,忙過來伺候。進到屋裡忽看見本在珠簾後的貴人已走了出來,正陪著大小姐一道坐在軟塌上說體己話,她趕忙上前幾步行了禮。
“睿王妃安好。”老僕婦斂衽道。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出差回來實在太晚了,沒法更新,今天補上。祝大伙兒國慶愉快長假愉快。你們的小王妃終於再次出場,高不高興,驚不驚喜!快快來撒花呀。
收到 莫方抱緊我 砸來淺水炸彈一枚;
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明天加更一章表達我的謝意吧!
第104章 踏水樓閣
老僕婦端著銅壺給她倆換了新茶, 又將碳盆子撥得旺一些, 退出去時隨手將喜鵲登梢的臨花門掩上, 屋裡便暖和了幾分。
沈纖蕁擎著茶盞挨近唇邊吹開茶沫, 輕抿了一口。
彭蘊望著她失神的大眼睛,略帶歉意的道:“我這兒的茶葉粗糙, 實在比不得從前了。”
沈纖蕁放下茶盞,偏著頭“看”她, “你知道我從不在意這些。”
“那你也當知道, 我說的, 全都是實話。”彭蘊的語氣波瀾不驚,不熟悉她的人會想著她大約是個冷漠的人, 只沈纖蕁明白, 她已看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