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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遠政烏溜溜的黑眼睛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張開小嘴含住了湯匙,臉上還掛著未乾的眼淚。
思源瞪大了眼,看著她家小姐渾身散發出為人母親的柔情,耐心的餵著周遠政一勺一勺的吃了小半碗粥,小娃兒咧嘴一笑,小姐拿著自己的絲帕溫柔的替他拭了拭嘴角,獎勵一般在他臉上又親了一下。小娃兒咯咯咯直笑,抱著娘親的臉蛋也要親親,不一會就依偎在她家小姐香香的懷抱里迷瞪著眼了。
“小姐……”思源臉上很糾結,猶豫半晌,還是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一些傳言?”
“傳言不重要。”沈纖蕁知道她想說什麼,她輕輕拍著懷裡的孩子看他漸漸入睡。“政兒,是睿親王的孩子,此後也是我的孩子。”
……思源張了張嘴,看到她家小姐雲淡風輕的模樣不似勉強,趕緊把嘴巴閉上,機靈的把餘下的話又吞了回去。
“睿王妃真是至情至聖之人,在下佩服,佩服。”房門被突兀的推開,柳塤拍著手進來,冰冷的眼罩覆在左眼上,獨留在外的一隻眼睛瞧了瞧沈纖蕁,轉而又看了看她懷裡的孩子,臉上揚著一派春風的笑,只是眼神陰霾,竟如食腐兀鷺。
與他一同進來的是敏親王周牧野,聽到柳塤的說話,他眉頭皺了皺,順著柳塤的目光看到沈纖蕁懷裡的孩子,他眯了眯眼,薄唇上顯出一抹極細微的嫌惡。
沈纖蕁將熟睡著的周遠政交到思源的懷裡,思源抱著小娃兒向小姐微微行了禮,對門前的兩個大男人視若無睹,徑直走了出去。
當她經過柳塤身邊時,柳塤輕笑了一下,笑聲嘲諷而輕蔑:“野種生的孩子,果然是小野種!”
思源立即轉頭怒目而視,還未開口,便聽到她家小姐冷笑道:“從前聽旁人說柳大人有眼無珠,我還不甚明白,今日再見,果真名不虛傳。”
“你!”柳塤暴怒,一抬手就要掌摑過去。
周牧野從旁攔住了他,柳塤咬咬牙,終究垂下了手臂。
房中一時靜默。
周牧野冷眼看她片刻,啟聲淡道:“你收拾一下,一個時辰後隨軍啟程。”
“你知道我不會跟你走。”沈纖蕁站在嵌玉桌旁,甚至不願看他。
“此刻我許你帶著那兩個孩子。”已走到門旁的周牧野略轉回身,眼角餘光側望,聲音里毫無起伏:“你莫要再挑戰我的耐心。”
又是一年初冬了,庭院裡的梨樹繁花落盡,只剩著蟠曲乾涸的枝幹,蜿蜒成誰的陳年舊夢。
周牧野走下幾級台階,曼聲道:“別再讓我看到你對她不敬!”
緊跟在他後邊的柳塤腳步一頓,停了下來。“你當真要娶她?”他的聲音里滿是不可置信。
“柳塤。”周牧野也停下腳步,語音淡漠而冷清:“你若是再質疑孤王的決定,便不要再跟著孤王了。你要去哪裡,就去哪裡,念在你我主僕一場,我不殺你。”
“殿下!”柳塤上前兩步,還想說些什麼,卻一下子站住了腳。
“此話,我只說一次。你好自為之。”他轉過身,不再看他。俊美的臉上,是一雙結了冰,無情的眼。
逆風翻飛,捲起幾片枯黃的葉,柳塤定定的站在台階前,握緊了拳。
依舊是崇海郡,沈纖蕁卻沒再回到那間僻靜的院落,她被堂而皇之的帶到了玄翼軍軍營里。
離周牧野的大帳不遠,單獨辟了一小塊空地,空地上搭著幾個營帳,裡邊時不時傳出幾聲嬰孩的哭鬧,營帳四周皆有衛兵把守,巡防的兵士路過時雖偶有側目,卻無一人敢置喙。
申時剛過,天色還未暗沉,周牧野在大帳中與靖遠侯黎少磬促膝相談,忽聽帳外傳來幾句爭執,他耳尖動了動,立即站起身走出大帳,毫無遲疑的扇了門前守衛一個耳光。
“此後沈家千金進出我大帳,任何人不得阻攔!”他寒聲怒目。
幾個兵丁一齊下跪應諾,周牧野掀開大帳簾幕,對沈纖蕁略略頷首。沈纖蕁當先走進大帳,黎少磬本是大刀闊斧的坐在案旁,見她進來便笑了一笑。
“屬下先行告退。” 黎少磬對周牧野拱手行了個禮,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戲謔,轉身離開大帳。
點滴行徑,沈纖蕁皆看在眼裡,此地怎可久留?可政兒和嫿兒也已迫在眉睫,她又不得不留。
“營里缺少小孩兒可食之物,請敏親王代為籌備一些。若是能再尋來一位乳娘,我等將感激不盡。”她手裡拿著一張備好的紙,紙上寫著小孩兒可以食用之物。
周牧野沒有接過那張字跡清秀的紙箋,卻是淡笑道:“你很喜歡小孩兒呢。”
沈纖蕁蹙了蹙眉,沒有接話。
周牧野走到她身邊,看她精緻如玉的臉。“你可知道,你原本該是我的妻。我的正妃。”
沈纖蕁微側過臉,現出幾分驚詫。她不明白他想說什麼,於是也不願回答。
“十年前,有個百草芳菲的春天,皇宮裡擺了齊萱宴,你還記得吧。”有些話,原本也不是用來回答的。周牧野看她一眼,自顧自的續道:“皇后邀了朝中要臣的夫人帶著他們的千金閨秀齊到宮中赴宴。那場宴集,其實是在給我挑選正妃。”
沈纖蕁當然記得,就是在那一日,她聽到周牧白用橫笛吹奏她譜的“蒼穹晚月”,也在那一夜,她坐在窗台前,寫下“思之如晚月,欲寄無從寄”。
這一些,她當然不會與他說。
“那時我還年少,一心要娶一個自己看中的人,便央著母妃容我自己挑選,母妃拗不過我,許我換了一身小內侍的衣裝,混在侍從中悄悄的轉了一圈。到了晚宴之後,我到母妃的宮裡想與她說我心悅之人,母妃卻說她已為我擇定了肖侯爺的孫女,肖雅瀾。”周牧野從未如此貼近沈纖蕁,近到只有,咫尺的距離,原本總是冷漠的眼眸,漸漸染了幾分熱切的情感,只是他依舊隱藏著,這麼多年,他都忍下來了,還急於這一時麼。他慢條斯理,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我告訴她我不要什麼雅瀾郡主,我只想要站在四方曲池邊傲然如青蓮的沈纖蕁!母妃卻說,肖侯爺雖家勢沒落,但幾代積累財澤豐厚,肖雅瀾聰敏機辯,有伴君之大氣,這些都可在皇位爭奪中助我一臂之力。”
“我還記得那一夜,我跪在母妃面前,說我將傾盡全力,定會比太子做得更好,更耀眼更奪目,只求她許我心中所願。母妃笑說並非我努力就可以將太子比下去,我需要的,是更強的實力。她說完就離開了,而我在寢殿中,足足跪了一夜。”陳年的往事積壓在心底,他從未與人說過,只有從小相伴的柳塤,曾看出端倪。“母妃無法,次日只得往錦鈺宮替我與皇后言說,可恨皇后那個老婦!竟說你與周牧白乃琴瑟之緣!將來要將你許配給那野小子!”他說著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嘲諷,他盯著她道:“你與周牧白,素未謀面,僅憑一曲似是而非的譜子,便說是百年之緣,豈不可笑之極!我沒有再去求母妃,因為我已知道不可能了。皇后看似無爭,實則一直在防備我們母子,我們想要的,她總是想方設法的阻攔。可是沈纖蕁,你可知道,我從未如那日一般,渴望登上九五帝位!因為只有登上帝位,我才能掃盡一切阻擋。既然我無法娶你為正妃,那我便要,堂堂正正的,立你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