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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親王果然幕下多俊才。孟想咬咬牙,再無法多想,只能專心應戰。
疾風勁草,暮秋清寒,崇海郡外的林野之郊,血光染紅了碧草。
沈嵐收斂起一貫的調皮輕狂,持著三尺青鋒纏鬥數回,將孟想的心腹副官斬殺在馬下。
“孟大將軍!”他森然冷喝。
一抹狠辣掃過孟想陰鬱的眼睛,他冷冷的望著眼前的少年。
“當日在葉郡玄翼軍營,我曾告訴過你,誰敢拂逆睿親王,”沈嵐目光之中泛出殺氣,慢慢將長劍斜揮,一字一句用內力送出,聲震三軍:“這就是下場!”鮮紅的血珠從劍端滑落,他猛夾馬腹,駿馬長嘶,帶著他往孟想襲殺過去!
此一役,赤翼軍先鋒險勝。
沈岩沈嵐雖占了先機,但孟想必經久經沙場,臨敵的運籌遠勝於兩個後生小子。被沈嵐仗劍刺傷之後仍舊躬擐甲冑,追隨他出來的皆是誓死親兵,終於被他在劣勢中尋到空隙,脫出重圍,往崇海郡遁走。
沈嵐還待再追,沈岩攔著他道:“睿親王吩咐過,今日須得速戰速決。孟想久不回城,敏親王定會引兵來援。你現在追去,何異於羊入虎口?”
“時機稍縱即逝,就這般讓這老匹夫跑了豈不可惜!”沈嵐咬牙道:“他就是敏親王手下的第一爪牙!”
“你不也將孟祁斌斬於馬下了嗎。”沈岩臉上似笑非笑,聲音卻冰冷,“那小子,必定活不了了。”
兄弟倆都深恨孟祁斌半路劫走沈纖蕁,雖得寶王妃的妙計救了回來,終究是如鯁在喉,要報一箭之仇。
沈嵐轉了轉眼珠子,雖還有不甘,也只得作罷。
回到赤翼軍軍營,周牧宸聽得戰報大喜,在帳下給他們記了首功,沈岩沈嵐都道是從睿親王和衛將軍處學來的本事,衛瑾鵬哈哈大笑,直說自己收了兩個好徒弟。
周牧宸下令重賞先鋒軍,一時之間營中人人渴戰,盼立戰功!
入夜,營中肅靜修整。周牧宸在大帳之中翻了個身,難以成眠。索性披衣起身,踱步到帳外,門前的護衛低頭行禮,他搖了搖手,信步而行。
一隊巡守的士兵從他右方整齊的走過,他轉過頭,望見周牧白的營帳還亮著燈。
不過片刻,牧白便從帳內走了出來,仍舊穿著白日裡的衣袍,顯是還未安枕。
兩個人沿著營中小徑慢走,漸漸行到一個矮坡之上,與大營隔開了十餘丈的距離。
“皇兄可是擔心來日一戰?”牧白略側著頭,望著牧宸。
周牧宸悠悠道:“今日向晚時分,曲斌偶然說起,秋高氣爽,正是放紙鳶的好時節。西陲葉郡風俗,民間多在此時休沐三日,各家各戶都帶著紮好的紙鳶,到空曠之地鬥技。”
牧白不知他而已忽然說到此事,但聽得出他言語中有未盡之意,只靜待下文。
“我在葉郡兩年,恍惚也聽聞過此事。只是每日裡忙於征伐戰役,竟從未親自去看過。”牧宸負手而立,言語中頗有感慨:“續而又想到許多年前,母后在御花園的鏤月亭里設下百果會,兄弟姐妹們在萬花陣外放紙鳶,你和牧翼放的紙鳶飛得最高,那一年的金秋旗陣,還是你和牧笛奪了首魁。”
“皇兄……”
“如今牧笛遠嫁別國,牧歌也在千里之外。你我兄弟四人,竟然都在這戰場之上,我與牧野……近在遲尺,卻要手足相殺……”周牧宸的語調漸而激動沉痛,還帶著幾分寂寥,“不是我心軟,也不是我心冷,我只是忽然又些想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手足相殘,為什麼不能像芸芸眾生,在秋色里看天高雲闊,在清風裡放著紙鳶。”
“因為芸芸眾生,正等著你去守護。敏親王無端挑起的戰事,被迫牽扯其中的百姓,修築防禦工事的老蒼頭,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死在戰役中的白髮老婦。他們何其無辜,卻都被牽連在戰火之中!他們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只能等著你去掃除謀逆,還太平於天下,救他們於水火!”周牧白站在他身旁,言辭堅定。她指著矮坡之下的軍營,曼聲道:“皇兄,你看。”
周牧宸順著她手指之處臨遠展望,無數的營帳壁壘在腳下,閃爍其間的篝火跳躍出橘黃的光,覆蓋四野,仿佛連接著天邊的繁星。
數之不盡的繁星,數之不盡的,他的臣民。
“皇兄。”
周牧宸從這片浩瀚的星海中回過頭來,只見周牧白已單膝跪在他面前。
“我將終生,奉你為皇!”她沉聲平靜,一如當年。
接連幾日,赤翼軍都使聲如洪鐘者在崇海郡城門下高聲搠戰,玄翼軍起先堅守不出,爾後周牧翼派出陳旭帶領小眾兵吏到城門前嬉笑怒罵,罵聲直抵城頭,不久果然有副將領兵出擊,陳旭提刀上前與那副將鬥了幾個回合,佯裝敗走,那副將竟不上當,冷笑幾聲,帶著兵眾回城去了。
周牧宸在中營中來回踱步,衛瑾鵬道,會否是當日孟想傷勢太重,養傷不出?周牧宸還未說話,沈嵐已道:“我那一劍貫穿他的胳膊,可未能傷及性命,況且若是大將身死,城中流言必出。”
“四弟有何高見?”牧宸轉而問牧翼。
周牧翼沉吟半晌,徐徐道:“只恐有詐!”
周牧宸神色一凜,想起沈纖蕁曾說過的,敏親王在等,等一個他們所不知的時機。
“從今夜起,再增加一倍的巡守宿衛。百夫長以上所有將士,夜不懈甲!”周牧宸橫眉凝目,按劍調遣。
“是!”諸將轟然允諾!
再過兩日,恰逢陰雨連綿,星月都被厚重的層雲遮擋,暗淡無光。赤翼軍上下如繃緊的弦,久候多時不見敵手,難免有些懈怠。便連巡守的衛兵都鎖在雨棚里哈欠連連。
一隊玄衣人馬趁著三更夜色最濃時摸到營地邊緣,軍中大將赫然是敏親王手下第一勇士,孟想!
孟想坐在馬背上揮一揮手,玄翼軍正要發起猛攻,忽聽赤翼軍軍營里響起衝鋒號角,無數赤翼兵士從四面八方湧來,雨夜中根本無從細察究竟有多少。
豆大的雨點零落在臉上,孟想仰天長笑,笑聲悽厲如狂,戰場中你來我往,終於再難分辨,是誰中了誰的埋伏。
一場鏖戰從夜半殺到天明,再從天明殺到日光稀薄,敵我雙方都明白,這是最後一場戰役,許許多多人再也看不到下一個日出。
黃昏將近,夜色一點點瀰漫了荒野,濃郁的血腥味兒伴著哀嚎四溢。玄翼軍和赤翼軍各自鳴金收兵,暫且休戰。
周牧翼一身戰袍染著大片的鮮血,胳膊上被劃了個淺傷,只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回到中營,周牧宸已在方桌後按劍跽坐,周牧白站在流沙池旁,衛瑾鵬正指著池中山脈水系說些什麼。
“四弟。”周牧宸見他進來很是歡喜,“今日一戰有勞了!你當得首功!”
“臣弟厚顏了。”周牧翼年輕的臉龐禁不住幾分得意,他拱了拱手,“幸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