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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瑤打著帘子進來,不好打擾小少爺背書, 站在一旁等了會。

    沈纖蕁贊了遠政聰明伶俐乖巧可人,遠政笑出幾顆瓷白的小乳牙。纖蕁摸摸他的頭讓乳娘帶去吃點心, 才轉而看向書瑤。

    書瑤上前道, 小丫頭來回話, 王府沈副典軍來了。“副典軍想是匆匆趕回來的,聽說一身狼狽著, 管家讓小子引他到正殿偏殿奉了茶。主子莫要驚著。”她向來心細, 打聽了清楚才回稟。

    沈纖蕁聽得心中一凜,吩咐乳娘幾句,帶著書瑤快步往前堂來。

    庭院裡藍紫色的鳶尾草枯敗了一地, 幾個小丫頭跪坐在花圃邊,拿著大剪子修修剪剪。半空里烏墨層疊, 壓得人心頭沉甸甸的, 大雨將至未至, 像一場躲不過的天災人禍。

    寒風襲過,沁透重裘。

    果不出所料,沈佑棠帶回來的消息讓她心下一沉。她攢著眉在殿中走了幾步,沈佑棠在她耳邊低聲說了皇帝的態度,沈纖蕁閉了閉眼, 只覺飄風急雨。

    倆人在前堂商量了半晌,也沒談出個子丑寅卯來,沈佑棠先回沈府去了。

    沈纖蕁無法,只得帶著丫頭連夜收拾了給周牧白新制的幾身衣裳,又親筆寫了一封書信,囑咐一個小子到沈府與沈佑棠說好出門前務必要來王府一趟,預備著過幾日他往西陲時一併帶去。

    去歲瑞國在一年之中折了孟老將軍和靖國公兩員大將,孟想和黎少磬又都因敏親王一役反叛,即便無事也不可能再啟用,何況一個在戰事中隕了命,另一個早判了腰斬。加之衛國公年老病篤,朝中一時竟無大員可派。周牧宸在御書房讓兩位丞相會同兵部擬定人選,半天擬不上來。

    事情拖了幾日,又一天的朝會中,兵部尚書薦了手下侍郎往任,右丞相薦了個五品的年輕武將。那侍郎雖在兵部,卻是文職,五品官兒是武將出身,卻偏是右丞相拐彎抹角的子侄。

    周牧宸看著滿朝文武冷冷一笑。

    孫太師舉芴啟奏,在朝堂中派人往西陲雖可救一時危急,畢竟不是長遠之計,不如在赤翼軍中選能人而備用。

    銃州和祁州本就是瑞國西境門戶,多年來與荼族戰役無數,統有常駐守軍十餘萬。兩年多前曲陽城外一場決戰,瑞軍驅荼族出境百里,崇海郡一役後,衛瑾鵬奉命領兵,身邊一眾副將皆是身經百戰。

    周牧宸端坐在盤龍金椅上,一身明黃色的龍袞翩翩,錦袍角下海浪翻騰,鑲滾的紋路澎湃交疊,如朝堂上追名逐利的人心。

    他沉眉想了片刻,終是指派了曲斌為輕車督尉,領聖旨與兵部侍郎同往西陲。虎符交由赤翼軍領軍副將,但凡有所兵事,曲斌當與會共商,若軍中再有異動,曲斌可隨時面聖。

    此旨一出,朝中眾臣皆面面相覷。曲斌本就是皇帝的伴讀,與皇帝總角之交,相伴長大。此次持聖命往赴暨郡,手中雖無兵權,卻實力在握,軍中怕是又有一番動盪。

    曲斌躬身領命,心中唯苦笑而已。

    皇帝這一步棋,看似抬舉了他,實則是要他制衡軍中大權。畢竟赤翼軍的副將都是衛瑾鵬一手帶出來的,多年過命的交情,皇帝要治衛將軍的罪,防著軍中異動是在所難免。

    散朝出來,同僚都對曲大人拱手道喜,賀他步步高升,轉過頭心裡都跟明鏡似的,知道這趟差事難免要樹敵了。

    朝堂上紛紛擾擾的事,睿王府里自是不知的。沈纖蕁輾轉等了幾日,還不見哥哥來辭行,竟等得心焦。傳了管家來,讓他再派兩個小子往沈府請副典軍過府一敘。

    日已偏西,出門的小子回來時還帶來了沈佑棠的隨身小廝。小廝跪在地上給睿王妃請了安,才說起沈府里沈太傅昨日裡犯了痰症,他年事已高,入冬時身上已不太好,這會兒病著,人都糊塗了。

    沈府里已亂成一片,沈佑棠是長子嫡孫,下邊幾個弟弟妹妹,沈纖蕁嫁入王府,沈岩戰死,沈嵐遠在銃州,一時間竟只有他一個孫輩在跟前,昨夜衣不解帶的陪著父親和叔父伺候在爺爺身邊。

    沈纖蕁聽得心急如焚,吩咐府里照顧好周遠政和周嫿晚,自己帶了書瑤思源,疊著聲讓人備車,一徑要往沈府去。

    彼時天色慾晚,管家和丫頭們苦勸不住,只得派了整隊的侍衛,護著王妃趕往娘家。思源心知此番定要住上好幾日的,急嚷著小丫頭備了幾大包衣服,忙忙出來扶著她家小姐登車。

    冬令時節一日寒過一日,日光已稀薄了,街道上行人漸少,侍衛們前後護擁著辟開道路,馬車一路跑得飛快。

    堪堪趕著入夜回到沈家,馬車停在儀門外,一眾婆子迎上來。沈纖蕁等不及丫頭擺高低几子,自己扶著車轅跳將下來,幾乎崴到腳踝也顧不得了。

    她跺了跺腳,一壁問著爺爺現在何處,一壁提著裙角往內院裡走。

    沈佑棠的嫡妻剛生了小娃兒,如今還在月子中,只碧玥帶兩個丫鬟從院子裡迎了過來,接著睿王妃一道往沈太傅所在的正屋趕去。路上三言兩語說了家中的情形,沈纖蕁聽得她說大夫昨日裡來的,現在還被請在屋中並未離去,心裡便是咯噔一下。

    正屋裡燈火通明,八扇垂花門倆倆開著,映出人影幢幢。丫頭婆子們或低頭端著水盆,或雙手托著藥盞,來來往往皆無聲。

    沈纖蕁站在庭外看得分明,不知怎的就紅了眼角。

    沈太傅終於沒能熬過這個冬天。年節前兩日,撒手人寰了。

    臨去之前老爺子終是清醒了些,卻已說不出話來,兩眼望著沈佑棠顫巍巍的伸著手,沈佑棠跪在榻前,病重之人忌諱看淚水,他泛紅著眼圈只是不肯哭。

    沈太傅眼睛轉轉,尋到滿臉是淚的沈纖蕁,喉中荷荷有聲。

    沈纖蕁用帕子在臉上抹了一下,牽著嘴角強笑著跪在爺爺身邊,想要寬慰他,“爺爺……”一語未了,已哽咽出聲。

    沈太傅看著她,好一會,慢慢舉著三個手指頭。

    沈纖蕁拉著他的手道:“睿親王在暨郡,衛將軍家中告急,陛下命睿親王暫留西陲,統領大軍。她讓孫女兒替她給爺爺磕頭,說她不能在爺爺身邊盡孝,求爺爺原恕。她時刻記著爺爺的教誨,既然身在國之邊陲,必定恪盡全力,為國盡忠。”

    她說得一點兒都不勉強,仿佛皇帝真的下了旨意,仿佛周牧白真的接了聖諭。

    沈佑棠撇過頭看她,她不接他眼神,只微微笑著望向沈太傅。沈佑棠垂下眼睛,不再說什麼。

    方允荷含著淚,抱著沈佑棠嫡妻所生的小娃兒交到佑棠手上,沈太傅許已是疲憊了,不大記得家中已有了重孫,眼中只是望著孫兒孫女,臉上露出淡淡釋然的笑容,一雙枯瘦如老藤的手,慢慢鬆開了。

    沈府哀聲延綿。

    纖細的竹篾環繞著涼薄的蔓薇宣,製成了半透明的白色燈籠,一盞一盞書著墨黑的“奠”字,掛在沈府的垂檐下,羅列成行,照亮亡魂生前身後的路。

    睿王府四個大丫頭都來了,隨侍在睿王妃身邊,陪她守在沈太傅的靈柩前。

    瑞國律例,皇族不必為民家守哀,更不得為民家披麻戴孝。沈纖蕁穿著一襲素淨衣裳,裙角袖口依然繡著皇家的祥雲暗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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