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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剛入了瓊州境,一聲悶雷炸響,沈佑棠在馬背上仰頭瞭望,天邊壓著沉沉的積雲。先鋒官打馬回報,前邊驛亭有睿親王一封書信,請親王殿下收訖。趕到驛站時一場大雨如期而至,馬夫駕著馬車駛進後院,幾個殿後的隨從都淋了一身的雨水。

    周牧白下了馬,也不去更衣,先招了驛站的驛丞到堂前問話,驛丞核對了王府印信,才跪著道:“邸報是京里的,統收在匣子裡,最近的一次是三日前。還有一封書信,是太子殿下派人送來的,昨日方到。”說罷雙手舉高將信呈上。

    信上有東宮火漆印鑑,牧白接過信刀在信口裁了,那驛丞行了禮才退出門去,又在門口遇見等候的沈佑棠,驛丞忙請他到一旁悄聲道,還有副典軍一封家書,是府上送來的。沈佑棠笑著點頭,在袖口摸出一錠銀子塞在他手裡。

    庭院雨潺潺,映著幾行新綠,沈佑棠在廊下展紙,看他父親寄來的書信,看罷擰著眉想了一回,才拾階而上。周牧白見他進來,便將太子的手書遞給他,佑棠接過來看了,又恭敬呈交牧白,方沉聲道:“從京城至瓊州,快馬至少十日,如此看來,太子殿下應已領兵出征了。”

    牧白將信疊起,長眉緊鎖,“荼族屢犯邊境,去歲深冬就曾有兩支人馬襲我西陲二州,一支馬隊與我瑞軍兵戎相對,另一支趁機繞行到村莊,將百姓存的冬糧洗劫一空,葉、暨等郡百姓四散流落,前幾日途中聽聞葉郡今春又遭馬匪擄掠,竟還有大白日下明搶商隊的!”她說著一掌拍在桌面,冷著聲道:“真欺我瑞國無人了嗎!”  

    “家父也寄來一封書信,言道往年荼族總是歲終無糧,柴米不足時來犯,仗著馬術精湛,搶了就散。西陲銃州祁州武將雲集,雄兵不下十萬,卻還是逐了散,散了聚,聚了又來犯。此次荼族春季伊始便集結,馬隊犯我邊戎,且聲勢浩大,只怕不單是為了搶糧。”佑棠將家書遞上,又續道:“另一則,殿下可知此番往西陲的副將是誰?”

    牧白想了想道:“孟想?”

    “是。孟大將軍的長子,孟想。封了鎮西將軍。”沈佑棠右手握拳,“孟大將軍本是薦了敏親王領兵,只是敏王妃臨盆在即,父親請太子殿下毛遂自薦,才定了太子出征。”

    牧白搖頭道:“孟大將軍為人秉正,他薦二皇兄出征必有他的道理。二皇兄是他的親外孫,他若偏幫,父皇定不會坐視不理。”

    “敏親王十五歲往璁州剿滅白巾匪,十八歲往雲州治理海務,至今三年有餘,據聞在沿海一帶頗有賢名。太子寬厚仁慈,於社稷卻無寸功,只怕……”

    “佑棠。”周牧白止著他,見他低眉,便向外掃一眼,沈佑棠會意,到檐下左右望了望,將兩扇門關上。再回身到桌案旁,聽周牧白曼聲道:“國之脊檁,本就不必遠赴涉險。況且,太子乃中宮所出,是父皇唯一的嫡子,國政之事從無懈怠,正是滿朝文武之所向。”  

    “是。微臣不該擅議。”沈佑棠躬身告退,走到門邊,頓下腳步,又近到周牧白身前,跪下低聲道:“微臣知殿下對皇位從無野望,但人心難測,總要防範些才好。”

    牧白望著窗外撥雲見月,淡淡道:“父皇春秋鼎盛,還不到這份上。”

    春夏交替,雨後漸有蟲鳴,牧白沿著棧道轉了個彎,見主屋窗前透出燈光,心裡便如燈燭般搖曳了一下。她知道屋中有人,深夜未眠,在等自己回來。

    沈纖蕁兀自倚在床榻上看書,小丫頭們都被打發去歇著了,看牧白進來,她起身披了件衣衫。

    “怎麼不讓丫頭伺候你先歇下?一路勞頓,你也累壞了。”牧白走上前,捏了捏她的手,不冷。

    纖蕁只是一笑,倒了熱水親自伺候她梳洗,又替她散發,長指划過眉梢,在髮際兩旁的穴位上按了按,牧白眯著眼睛,馨香淡暖,是獨屬於她的溫柔。好一會,她才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的吻了一下。纖蕁的臉上泛起緋紅,聽牧白道:“今日接收到太子殿下與岳父大人的書信,我與佑棠商議了一番,明日,我須得先騎快馬回京了。”牧白坐在椅上仰頭望她,手上仍是握著她的手,“瓊州離京城約有大半月路程,佑棠和許攸辭、章敏之都會留下,帶著家丁護送女眷,路上太平,你不必擔心。”  

    “你只帶小糰子小果子?”纖蕁秀眉微蹙。

    “還有六個長隨護衛,都是從前在宮裡陪我和佑棠練過武藝的。”牧白續道:“另有一半護衛與你們一道回京。”

    纖蕁斟酌著道:“父親的信,是與西陲戰事有關?”

    牧白點頭:“太子已領兵往銃州,我雖不知父皇因何急招我回京,但想來總是不離此事的。”

    “既如此,讓哥哥和許大人章大人與你一同快馬回京吧。”

    牧白有些詫異的望著她,又聽她續道:“此是朝廷的用人之際,亦是你用人之際。”

    向來只覺得她聰敏慧質,憐貧惜弱,與尋常閨秀不同,而今只這一句話,更是讓周牧白刮目相看了。

    牧白執著她的手道:“此地離京城尚有一段路程,我不放心。”

    纖蕁道:“我們只走大道,沿途都住官驛,況且還有一隊家將護著,殿下不必擔憂。”說著卻又皺了皺眉,緩緩道:“我只擔心是要將你派往西陲。”  

    牧白將她帶到榻邊,吹熄了燈,兩人對面躺下,將薄被蓋上。牧白在她耳邊道:“從前跟著少傅和驍騎衛練習騎射劍術,你猜我和佑棠誰勝得多些?”

    纖蕁笑道:“前兩年我哥哥勝的多些,往後他就極少能勝過你了。”

    牧白奇道:“你怎知道?”

    “從前他每日回來便與父親誇耀今日背書贏你多少,明日騎射還要如何比試,後來誇耀越來越少,一回來只是閉窗苦讀。父親再問他時,他扭著臉道,你早已比他厲害了,他再不讀書就被宮裡其他侍讀都比下去了。”纖蕁在月光下眯起眼睛,禁不住笑出聲:“至於拳腳上的功夫,都讓給沈岩沈嵐去爭氣就是。”

    牧白聽得開心,摟著她收緊雙臂,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所以,即便要往西陲,你也不必擔心。你夫君很厲害的。”

    纖蕁輕輕捶她一下,又倚在她懷裡,指尖在她領口無意識的劃了劃,觸到她細膩的頸脖,牧白只覺心中一癢,溫熱的手在她身後撫了一下。纖蕁的聲音從她懷裡悶悶的傳上來:“殿下,你曾問我,嫁入王府之前,心裡可有喜歡的人。”她頓了頓,續道:“而今,你還想知道麼?”

    牧白不知她為何在今夜說起此事,心中有些搖晃,不似屋中溫暖的燭光,倒似寒風中的瑟縮的枝葉一般。她攬著她的腰道:“你願意說,我總是願意聽的。”

    她聲線起伏,她怎會不知。於是她在她懷裡輕笑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從未與他人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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