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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麼】
簡單的四個字,連標點符號都沒有,鄭仁的手指停在發送鍵上,久久沒有按下去。
「鄭老闆,您今天怎麼沒看書啊。」林淵在一邊問道。
鄭仁抬起頭,沖林淵笑了笑,「在和一個小朋友聊天。」
「小患者?您在海城遇到的吧。」
鄭仁沒有跟林淵詳細解釋,他臉上戴著習慣的笑容,似乎他這麼做整個世界都會變得溫順良善一些。
沒什麼好猶豫的,鄭仁目光回到手機上,按下了發送鍵。
看著自己發送過去的4個字,鄭仁靜靜的等待著。
至於在等什麼,鄭仁也不知道。
或許是一個消息。
或許是一條回復。
或許有很多或許。
但最有可能的是等不到有任何回答。
「鄭老闆,再有幾天諾獎就評審完該公布結果了,您緊張麼?」林淵一邊寫著病歷,一邊和鄭仁聊著。
高少傑頓了一下,他豎起耳朵來認真的聽著鄭老闆的回答。
從種種跡象分析,高少傑認為這次蘇雲說的五五開並不是無法完成的任務。但隨著日子漸漸臨近,自己都開始有些緊張了,可鄭老闆年少老成,卻看不出來絲毫的改變。
他沉穩如山,每天只是進行正常的醫療以及做手術直播,情緒似乎從來都不曾波動。
雖然心裡有疑問,只是高少傑不敢問。他靜靜的等待鄭仁的回答,想要從他的話語裡找到幾許答案。
可鄭仁什麼都沒說,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的眉毛擰緊。
【您是哪位?】
一條回復出現在鄭仁面前。
【我是912的醫生,我們在半年前在B超室門口遇到過,還記得我麼?】
【您……在哪,我能見見您麼?】
【介入科,醫生辦公室。】
鄭仁回復了之後,手機的聊天界面就安靜下去。對面的小男孩不再說話,其實鄭仁有預感,手機對面的應該不是小男孩本人。
說話的語氣就不像,和鄭仁記憶中的那個孩子完全不一樣。
心裏面想著無數種可能,鄭仁站起來,走到醫生辦公室門口。
他眯著眼睛看著病區大門,那面人來人往,鄭仁希望自己能看到小男孩的身影出現。
哪怕是系統面板血紅一片,甚至哪怕系統面板已經蒼白到沒有血色,只要他還活著就好。
作為一名醫生,見慣了生生死死,但卻不能被生死倥傯之間的巨大力量撕碎。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太難了。
哪怕是有系統在身的鄭仁也做不到。
蘇雲總是嘲笑他像是一隻鴕鳥,鄭仁覺得自己不是鴕鳥,而是一匹受傷的野狼。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一人在系統空間裡舔舐著心靈上的傷痕,不要去影響第二天的工作。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
有人逃避,有人直面,不管怎麼選都不錯。
正在胡思亂想著,一個嘶啞的聲音問道:「醫生,請問剛剛是您在QQ上說話麼?」
果然……鄭仁的心一沉。
身邊站著一個中年女人,她根本不是鄭仁記憶里三十多歲、風韻猶存的樣子。
女人頭髮凌亂,幾縷髮絲胡亂的貼在臉頰旁,帶著些許灰白顏色。陽光從鄭仁背後落在女人的臉上,斑駁明暗中那些灰白無法驅散。
只半年,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其實答案鄭仁早都知道,但他不願意去想。
點了點頭,鄭仁嘴唇微微一動,卻一個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女人看著鄭仁,隱約相識。她習慣性的想要笑一笑,以此表達自己對醫生的尊敬與對一直惦念著自己孩子的人的感激。
可是笑容根本沒有出現,她嘴角抽動了兩下,眼睛裡透著一股子死灰色,沒有神采。
對視幾秒鐘,女人用手把碎發順到耳邊。
頭髮灰白,眼神灰白,她整個人都是灰白色的,與午後的陽光大好格格不入。
「謝謝。」女人深深鞠躬,動作緩慢而又僵硬。
「您別客氣,裡面請。」鄭仁輕聲說道。
「不了。」女人道,「我還要辦理出院手續。」
「孩子……」鄭仁輕聲問道。
「不治了。」女人的語氣有些怪異,鄭仁四分迷茫、三分不甘、兩分如釋重負、一分淡然。
鄭仁不知道是自己內心戲太足還是怎麼的,竟然一瞬間聽出來如此複雜的情緒。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半年時間蒼老了二十歲的女人。她的人生已經從彩色變成灰白,中間經歷了什麼,自己無法感同身受。
「孩子太遭罪。」女人淡淡的說道:「他很堅強,我知道他是想陪陪我。沒有必要了,我們準備用剩下的時間一起看看陽光、草地,靜靜的聊聊天。」
她說的話很散亂,就像是沙漏里的沙子落到了地上一樣,根本沒辦法撿起來。
但鄭仁明白她的意思,這是最後能在一起的時間,她不想浪費在無休止的痛苦治療中。
在海城市一院的時候,鄭仁見過很多放棄搶救的患者。甚至有時候還要勸患者家屬,這種診斷、治療就是一個無底洞,根本填不滿,要量力而行。
最後人財兩空是大概率事情,別人沒留住,家裡的日子都過不下去。
可是看著眼前的女人,鄭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