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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廊邊,望著水流漸漸流滿竹筒,清澈的水傾向光滑的池壁中,竹筒又慢慢翹起來,人前完美的面具終於悄悄碎裂,露出一絲難以名狀的痛苦來。

    再與外祖家親厚,她也已經嫁為人妻,走在外面,她先是“朽木夫人”,才是片桐雄謙的外孫女。除了真心實意地敬一炷香,她再不能做更多的事情,連多露出幾分哀痛都可能會被非議。

    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麼議論片桐家,怎麼看待武藏的缺席和片桐氏的命運,但是,她無能為力。

    名嘉自小嬌寵,貴族的儀態刻進了她的骨頭裡,然而此刻,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累,累得連挺直脊背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長長的迴廊和闊大的庭院裡一片安靜,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那裡,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心口空蕩蕩的感覺越發明顯。有一瞬間,名嘉甚至有點自暴自棄,想,橫豎也沒有人看到,她何必堅持呢?

    一陣輕風吹來,她覺察到臉上的涼意,呆呆地伸手去摸,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良久,她靠著廊柱,一寸寸跪了下去,低垂著頭。

    膝頭的衣服被大滴的眼淚沾濕,安靜的庭院裡,女子壓抑的哭聲寫滿了傷痛。

    白哉站在迴廊盡頭的轉彎處,純白的身影隱在部屋的陰影里。

    廊前,女子極力壓抑的哭聲兇狠地摩擦著他的聽覺,名嘉靠著廊柱的背影顯得極度脆弱而消瘦。

    他從沒見過她哭。

    永遠都挺得筆直的脊背就算是在這樣的極度悲傷下也依然倔強地不肯彎折絲毫,她就連哭,都沒有任何放縱,那哭聲隱隱約約,一聽就知道是極其克制的結果。

    就連發泄,名嘉都不忘儀態。那是她刻進骨子裡的驕傲與尊嚴。

    心底像被一根極細的堅韌的魚線勒著,被綁縛的部位深深陷了進去。鈍痛有如絲線,四面八方而來,密密地擴散到四肢百骸,牽動最末端細小的神經反射性地痙攣著。

    白哉站在原地望著名嘉纖瘦又倔強的背影,覺得她壓抑的哭聲從耳鼓膜鑽進了自己的骨頭縫裡,又麻又癢,帶著些微木木的痛楚。

    以名嘉的驕傲克制,她一定不願意在自己面前露出任何脆弱,但是她也是人,也需要宣洩自己的情緒。

    他幫不了她,只能安靜地將空間留給她自己。

    這種感覺,並不好。

    靜靜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白哉隱藏著靈壓,有些小心翼翼地準備離開,孰料迴廊上的名嘉突然收起了哭泣,冷冷出聲:“出來,我知道你在。”

    白哉一怔,有些無措。

    名嘉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與他講過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這種隱藏行跡的行為,這讓他覺得有點羞恥。但是還沒等他想好出去以後要怎麼面對今日格外不同的妻子,庭院假山後踱出的一個人影讓他頓時呆愣當場。

    衣白勝雪,身姿魁偉,正是豐崎宗盛。

    名嘉告訴過他,豐崎宗盛曾經是閒院武藏的近侍,也因而兩人早年就認識。平時在番隊,偶爾碰面,兩人交流也不多,看不出十分熟悉的樣子,可是名嘉不會對父親舊日的侍衛態度如此自然,她的語氣,已經無聲透露了她與豐崎宗盛絕不僅僅是“認識”那麼簡單。

    白哉突然發現,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名嘉。

    作為一位坦蕩高尚的君子,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這種情況下他都應該靜悄悄離開才對。但遠遠望著豐崎半跪在名嘉面前,硬朗的眉目淡化了稜角,而名嘉卻並沒有抗拒豐崎這種已經算得上逾越的靠近時,神差鬼使的,白哉就沒有了離開的意願。

    不自覺得,他放輕了呼吸,隱藏起靈壓,靜靜地站在迴廊的角落。視線盡頭,豐崎宗盛遞了一塊乾淨的絲帕給名嘉,她無聲地接了過來,拭掉臉上肆虐的淚痕。

    “誰讓你來的?”也許是覺得被人看到自己失態地哭出聲是件丟臉的事,名嘉有一陣子別開了臉,沒有看豐崎。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生硬地問道。

    她的嗓音還有些哽咽,但語氣十分不客氣,似乎有些不滿豐崎的出現,說完愣了一秒,又像是後悔似的,補了一句:“人都死了,身後虛禮有什麼好在乎。”

    豐崎宗盛靜靜立在廊下,看著名嘉從未暴露過的脆弱,聲音輕輕的:“知道,不過儘自己的心意。”

    有風從庭院裡吹過,院子裡繁茂的樹木被吹得沙沙作響,豐崎下意識挪了下身體擋住了風口,再轉回視線時,撞上名嘉一雙剔透的眼。剛流過淚,明亮的眼睛仿佛被水沖刷過一般,清澈得沒有任何機質。

    安靜地望著他。

    像是穿越了百年的時光,看回少年時代,他總是盡職盡責跟在她身邊的樣子。

    他比她年長,卻也不算太多,少年沉穩,已然十分可靠。武藏有意無意要他們多接觸,少年半懂半懵,心裡卻歡喜,就愈加約束自己。

    年少的名嘉千嬌萬寵,驕縱張揚,除了武藏幾乎沒人管得了她,她也不耐煩被束縛。豐崎得了武藏的囑咐,不敢、也不捨得拘了她,只在旁邊護著她不要傷了病了。

    起了風,他就沉默地替她擋著;下了雨,他就整把傘撐在她頭頂,全然不顧自己渾身濕透。

    從未對她說過一個“不”字。

    多少年過去,武藏毀了婚約,將他遠遠送走,將她幽閉,讓她出嫁。他刀頭舔血,腥風血雨,到頭來,對著她,還是沒有一句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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