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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虎聞言,便默默對白哉行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合上拉門之後遠遠坐到了廊下守著。
孝景與銀鈴君臣多年,此刻知道銀鈴並非象徵性客氣,而是真心想聽他的意見。他自己一生對朽木氏盡忠,也希望後繼之人能夠同樣忠於職守,便不推讓,一一評價了平素就多被器重的幾家。
他評價中肯,無有偏頗,優劣好壞都直言不諱。白哉在一旁聽著,對照自己平日對這些人的印象,也不得不為相模孝景老辣的眼光所動。這位老臣,在品人方面,的確出眾。
說了兩刻鐘,才將評價說完,相模孝景喘了口氣,望著氣度沉穩的年輕家主:“家主大人慧眼明目,想來心中已有溝壑,老臣不過白說幾句。只有一言,乃老臣發自肺腑,匹夫之見,家主大人也權當是老臣病糊塗了。”
“您請講。”白哉知道以這位老中的脾性,這樣說便絕對是思慮良久又事關重大的結果,故此也十分重視。
“以臣之微見,權勢財帛動人心,非孤臣不能抵禦。”相模孝景一字一句,“瀧山夫人弄權日久,積威甚重,要制衡內外,恐怕內宅壓力要遠勝外務。”
“老臣蒙幸,歷經三代,家主大人訂婚乃是喜事,也希望您與夫人日後能相攜相扶,相敬相依。”
相模景虎一直守在廊下,僕從們知道家主大人與銀鈴大人駕臨,都識趣地不往這邊走,故而遠遠看見一隊侍女簇擁著一個華服女子的時候,景虎就知道是自己的妻子阿泉。
“幾位大人還在父親房裡?”阿泉夫人叫女侍們等在遠處,自己上前與丈夫說話,“您怎麼守在外面?”
“父親與兩位大人談要事,豈有我在場之理?”景虎聞言有些詫異,妻子一向守禮,怎會如此逾越?
阿泉夫人目光一熱。丈夫是相模家嫡長子,早已開始參與朽木氏外務,若父親與兩位大人只是一般議事,丈夫又何必迴避?分明是裡面在談父親卸任大總管及舉薦繼任者一事,丈夫才避了出來。
“父親操勞一生,若是兩位大人體諒,是該退下來頤養天年了。”阿泉夫人試探道,“只不知若是父親卸任,這大總管一職……”
“慎言!”景虎低喝一聲止住了妻子的疑問,目光嚴厲,“父親從來盡忠職守,無愧於心,家主大人宅心仁厚,對父親的人品是看在眼裡的。至於由誰接任父親之職,自有家主大人決斷,何時輪到你多言?”
被不留情面地罵了一頓,阿泉夫人臉上頓時熱辣辣的。成婚多年,丈夫雖說為人有些風流,對自己倒十分尊重,幾時這般不給她臉面?就算隨行女侍都站得遠遠的,不會聽見,她也仍舊覺得丟盡了人。
“我還不是為著您!”強忍委屈,阿泉夫人聲音都顫抖起來,“您是父親嫡長子,早已涉政,父親又兢兢業業這些年。橫豎都要退下來了,何不……”
“紀枝見過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少女清亮的聲音打斷了阿泉夫人的話,夫妻倆一同扭頭,見一個身穿嫩黃色小袖的少女立在一旁,正是阿泉夫人所生的小女兒相模紀枝。
景虎的眉頭就微微蹙了起來——知道家主大人尊駕在此,怎麼一個兩個都不識趣?小女兒一向懂事的,今日如何也莽撞起來?
見父親臉色不郁,紀枝一笑,解釋道:“方才女兒逗貓,卻不慎被這畜生跑了,因怕衝撞了家主大人和銀鈴大人,才趕忙尋了過來。父親恕罪。”
景虎這才臉色稍霽:“那畜生不在此處,你也快些回房,不要隨意走動了。”
紀枝應了一聲,又看了一旁的阿泉夫人一眼:“女兒房內有事想請教母親,若父親無事,女兒可否與母親同行?”
☆、Episode 9
直到進了紀枝的房間,阿泉夫人才硬邦邦開口:“我與你父親說話,你插的什麼嘴?早叫你看好了你那貓,偏偏今日跑到家主大人那兒去,萬一觸怒了大人可如何是好?”
“母親要與父親說的,可是祖父大人繼任者一事?”紀枝一語中的,驚得阿泉夫人猝然張目。
“你聽誰說的?”
少女壓住阿泉夫人的手,語氣沉穩:“自祖父大人臥病,母親就焦心起來,不光大哥,連我都能看出來。”
“我知道,您是擔心祖父卸任,咱們家地位不保,才想叫父親說動祖父,保舉父親為繼任人。”紀枝年紀不大,行事卻已非常沉穩,幾句話已讓阿泉夫人靜了下來,露出聆聽的表情:“我還不是為了你父親,結果他反倒埋怨起我來!”到底是不服氣。
“要我說,這事兒,您就不該管。”紀枝直言不諱,“祖父服侍了朽木宗家三代,尊榮富貴已極,若有可能,難道祖父不想保家族長久昌盛嗎?父親是祖父嫡長子,母親可曾聽說祖父屬意父親繼任了?”
見阿泉夫人著急要開口,紀枝加重了語氣:“咱們如今這位當家,看著雖對祖父倚重,可脾性剛毅、絕不會受人擺布,如若不然,也不會頂住壓力迎娶緋真夫人了。祖父得敬重,是因舉止有度,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並非仰賴資歷年紀。誰做繼任人,家主大人心中早有成算,祖父若藏私,不但不能如願,反會失了家主信任,得不償失,不若從始至終做個盡忠職守的純臣,還能保全君臣之誼,家主大人也不會忘記祖父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