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瀧山夫人面色一冷,飛快地瞥了名嘉一眼,正對上她剔透的雙眼,兩人對視片刻,瀧山夫人微微低了頭道:“就按夫人所說。”
泡在蒸汽騰騰的熱水中,名嘉微閉了眼睛,思索著。
都說瀧山夫人弄權日久,權勢熏天,她初開始還覺得有所誇大,看樣子也許還不止如此。
新進門的御台所,連新婚夜都沒過,她卻未得傳召擅自前來,還帶著心腹中臈數人。拜見御台所卻連問安都沒有直接拉門,其無禮和囂張程度可見一斑,壓根沒把自己看在眼裡。
更過分的是,就算自己沒打算吵嚷出來,這位瀧山夫人竟然膽敢在自己面前撂臉子!也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就那麼有把握可以將自己完全架空?一個能在內宅掌權多年的人物,不應該如此妄自尊大,那麼就只能說明她早有準備了。
有意思!在氤氳的霧氣中勾了勾唇角,名嘉笑出聲來。
這朽木氏的內宅境況之兇險真可謂虎伺狼窺,真虧朽木白哉能端著那一張八風不動的臉。要說這場婚事,完全是他朽木白哉賺了嘛!娶個夫人就能把這一大攤麻煩包袱都卸下,代價則只需要對自己客氣些而已。都怪那所謂“女子不得涉政”的規矩!
直到水溫有些發涼,名嘉才有點懶洋洋起身,侍女拿來嶄新潔白的浴袍為她吸乾皮膚上的水珠,又換上新的寢衣。
名嘉的皮膚很白,左胸口處的傷疤經過幾個月的藥油調理也早已平整如新,套上潔白寢衣的時候,白皙瑩潤的肌膚甚至比雪白的綾緞都耀眼。女中取了乾淨的棉帕輕手輕腳地吸乾長發上的水分,另有拿了工具要為名嘉重新化妝的,被她擺手拒絕了。
雖說大多貴族家的女眷若是夜間還要面見主君,都會提前化妝,但是想想要休息時臉上還帶著厚重的妝容就覺得難受。婚儀上自己沒有按規矩上大妝,看朽木白哉的表情似乎也並不像是反感於她的獨闢蹊徑,所以名嘉決定稍微大膽一些,不那麼循規蹈矩給自己找麻煩。
服侍的女中們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名嘉跪坐在床邊,望著床頭兩盞跳躍的燈火微微出了神。
紙門上貼著象徵吉祥的五彩像,拉手雕成赤金仙鶴紋樣;房間的側壁繪著潑墨山水的風景,簇新的榻榻米包著整齊的高麗緣,散發著隱約的蘭草香,與香爐里燃著的龍腦混在一起,香氣馥郁之極,在這樣的夏日卻免不了叫人覺得憋悶。嶄新的繪枕上印著比翼雙飛鳥,床鋪上鋪的是正紅色白山茶底的菱被,繡著栩栩如生的鴛鴦。
跳躍的燈火給周圍的一切都染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床頭擺著雕飾精美的刀架,上面寶刀就算沒有靠近,也能隱約覺察其鋒芒。名嘉知道,那是朽木白哉的斬魄刀千本櫻,享有“尸魂界最美卍解”的美譽。
這是一個與她自己的閨房完全不同的房間。
儘管是新布置過的,但是每一件物事,都並沒有她的氣息,甚至不必考慮她的偏好與審美。
不再有她熟悉的桐揚雨蝶紋,自此以後,她的織物、手帕、車轎上所繪的,都將是朽木家的仙鶴掠雲紋。她不再是“閒院公主”,而會是“朽木夫人”,她已經完全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並將在此渡過餘生。
也是直到此時,名嘉才有了一絲真實的觸感——她出嫁了,她將擁有一個新的身份,以自己從沒想過的方式走完這一生。
一直以來從容不迫的心緒,突然就顫抖了一瞬,如同燈架上的燈火一樣,叫名嘉呼吸一滯。
她想起了早逝的兄長、病弱的母親,想起辭親時父親冷漠的雙眼和平直呆板的訓誡,想起乳娘油小路和松島夫人的擔心,也想起豐崎宗盛總是英氣勃發、有著朝陽般笑容的臉龐。
其實這些年她已經很少想起這個青梅竹馬的前未婚夫了。
不管當初加入遠征軍的原因究竟為何,從千熊出世那一刻起,名嘉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有未來。
而她是個實際的人。
眼睛突然有點發熱,名嘉眨了眨眼,掩飾般地開始整理已經非常整齊的床鋪,藉由這些動作來分散方才內心短暫的軟弱和動搖。
往事已矣,她還得繼續新的生活。婚前多少鋪墊準備,也比不上今後的小心謹慎,她出嫁,不是為了單純受氣的。
紙拉門一響,把有點走□□嘉嚇了一跳,剛調整了表情端坐好,白哉已經轉過了屏風。他也穿著雪白的寢衣,發上的牽星箝已經取了下來,頭髮散著,看上去比以往幾次見面都少了些鋒銳之氣。
“恭迎白哉殿下。”名嘉沖白哉行了一禮,她自己低著頭所以沒看見白哉一閃而過有點訝異的目光。
“不必多禮。”沉吟了片刻,她聽見對方沉穩的聲音。
端坐在床鋪兩邊,兩人一時都沒話,就著跳躍的明亮的燈光,白哉看見名嘉素淡清麗的顏,被燈火染上了溫暖的橙黃色,透了點健康的粉紅。
時下瀞靈庭的貴族大多極重儀態,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流行起來的,內眷無論何時面見主君都要佐以濃妝。其實白哉對於那種濃艷失真的妝容並無一絲好感,也不認為上不上妝可以代表是否失儀,不過大流如此,他以往也沒有成家,不存在這個問題,故此也沒有發表過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