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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謝白哉殿下。”明白對方這是委婉給自己提醒,要她不要不慎得罪了兩府女眷,落人口實,名嘉也領了白哉的好意,立刻誠懇道謝。白哉見她一點就通,也便不再多說了。
平勝家作為家督既然個性強硬,那麼必會造成宗族強幹弱枝,橘家作為分家,無論從政治勢力還是人品教養來看,日後都不宜多親近了。朽木白哉講話一向點到為止,跟隨多年的家臣早就習慣了,但閒院名嘉也一點就透,讓白哉不由覺得,不愧是做宗女培養過的繼承人。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雖然繞了些路,倒也沒浪費太多時間,白哉回席的時候大部分賓客並不知道後面出了什麼事,都還在興致勃勃欣賞台上的能樂表演。
露琪亞依舊與結城家的和子夫人同席,名嘉的庶長姐瑞穗已經離席了,二姐純惠同幾位與名嘉交好的夫人小姐一道,在和子夫人與露琪亞的圈子中閒談看表演。
倒是庶妹沙都另有圈子,看上去似乎也不與名嘉的交際圈親近。
橘家繼也已經回了座位,看見白哉表情有點尷尬,又止不住向對面女賓席瞄著。
方才在中庭為了避嫌,他打了招呼就離開了,不知道留下的靖子有沒有被兩位殿下發現。雖說一開始是想借兩位殿下之勢讓加賀家同意他們的婚事,但是畢竟沒有真的做成,這種情況下若是被識破原本的打算,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兩位殿下?
由良賴親見自己的妻子靠近名嘉的交際圈,心中暗喜。
由良氏剛升家格,在瀞靈庭中心根基尚淺,正是需要助力的時候,妻子出身名門,若是能在女眷中先打開局面,就最好不過了。
加賀靖子小姐失魂落魄地歸席,松平小姐母女卻一去不回,未幾,傳回消息說松平夫人擔心女兒被燙傷留了疤痕,要帶松平小姐先行離開。加賀小姐心不在焉沒有在意,加賀夫人卻心中不虞。
雖說是自己女兒莽撞了些,失手潑灑了茶碗,但是松平夫人居然還在女眷中大張旗鼓說什麼“燙傷”的話,豈不是壞了女兒名聲?莫不是記恨女兒才故意如此?心裡已默默決定日後要遠著些松平家。
一個日漸式微的家族,看在兩位小姐素日情分上才有來有往,結果這麼不識趣!
將頸部以下都浸到浴池中,溫熱的水蒸氣放鬆了全身每一個毛孔,讓名嘉舒服地□□了一聲。
一整天周旋在各懷心思的賓客們中間,還有驚無險地處理了好幾樁意外,她累壞了。
熱氣騰騰的棉帕覆在臉上,名嘉緩慢呼吸著其中有限的空氣,伸出手臂讓侍女給自己按摩擦拭,腦中兀自盤算著散席時各家的表現。
松平夫人估計短時間內是不好意思再出門了,加賀小姐受打擊頗大,橘家繼日後見到自己大約也要不自在一段日子。
而朽木白哉臨走時的表情,讓名嘉覺得自己這一天沒白忙——最起碼,在精明的朽木當家眼中,她不再是一個面目模糊、可以隨意被替代的存在。這對於她今後在朽木氏站穩腳跟至關重要。
名嘉皮膚白皙,常年不曾放鬆斬拳走鬼的練習讓她的身體纖細但充滿力量,然而,左邊胸口處卻極不和諧地盤踞著一個暗紅色的傷疤。大約因年份長久,疤痕的顏色已經變淡了,但象牙一般瑩潤的肌膚上有著這樣一個印記,卻是很容易看出來的。
乳娘油小路揮退了服侍的女中,親自取了一瓶散發著玉蘭香氣的藥油,為名嘉塗抹在傷疤處細細揉按著,口中還念叨:“殿下今日也太過魯莽,滿府的賓客,憑是什麼重大的事,還能叫您連儀態都不顧了?穿著打褂用瞬步,小人活了這把年紀也沒見過哪家的夫人小姐那般行事呢!更何況白哉殿下也在府中,萬一被撞見了,殿下以後還怎麼在白哉殿下面前尊重起來?”
名嘉深知這個乳娘的性情,懶得跟她辯駁,遂不出聲由著對方說。油小路見名嘉不以為然的樣子,更覺頭疼:“您都快要大婚了,以後的事情也該有個成算。別的不論,就說您胸口這傷,哪個閨閣千金身上有痕跡呢?在別院的時候就叫您想法子治好了,您就是不聽,這離大婚才剩幾個月,萬一到時候還消不掉可怎麼是好?”
名嘉被她念得心煩,越發覺得這個乳娘自打從別院回來以後就更加難纏起來,也不耐煩跟她夾雜不清,揮手打斷她:“我這不是在治了嘛!你何時見我做過沒把握之事?我累了一天,你也行行好,讓我清靜清靜吧。”
換了乾淨的寢衣躺下,侍女們滅了燈退出門去,躺在一片安靜的黑暗中,名嘉的手輕輕按上自己左側的胸口。
已經淡化了的傷疤有種緩慢的灼燒的痛感。
這是當年她觸怒了父親之後,武藏一怒之下抄起木刀正中心口留下的紀念。
幽居近江時乳娘就說過,女孩子,身上有傷疤恐怕有礙日後的婚事。她那時還一腔憤懣和不平,憋著一股氣,每日仍舊堅持與斬魄刀對話,強硬拒絕了乳娘找來的藥,像是要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這段不公的對待一般。
但是最終,時光教會了她,再堅硬的冰層也有可能破碎,只有在夾縫中找到生存的道路,將自己變成柔軟的水流,才有可能重新凝聚起反擊的力量。
多年過去,她仍舊是那個有著烈火冰河般鋒利脾性的閒院名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