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過去我的確不平過,心裡憋著一口氣,總想證明自己。如今我也放下了。”她說著,微微抬眼望了白哉一眼,露了個笑出來,眉目安然,“沒有閒院氏和父親的栽培,便沒有今日的我。誠然父親有偏見,可我得到的也未必就少。所以,您能理解我、支持我、尊重我,對我來說,真的十分重要。我打從心底里感謝您。”
名嘉的眼瞳透著十分漂亮的深紫色,時熙的眼睛正是隨了名嘉。他們距離很近,陽光灑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白哉甚至能看清她臉上細小的汗毛。
過去他總是覺得,身為家主,作為男人,他天生便該承擔更多。在與緋真的感情中,他們是依賴與被依賴的關係,也是庇護與順從的關係。當時他與這世上大部分人一般,相信愛是呵護陪伴,是包容滿足,也是豐沛而脆弱。
然而名嘉堅韌、勇敢、聰慧、果斷,她得到過尊榮,也遭遇過失敗,被寵愛過,同樣被放逐過。走到今天,她付出了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卻始終堅信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贏得想要的人生。她當然不是柔弱無依的,而神奇的是,儘管並非出自刻意,也甚至沒有那樣的目的,她依然改變了他對於婚姻和感情的看法——愛是同舟共濟,是齊頭並進,是恆久恩慈與相互支持。
自打在現世看到名嘉的斬魄刀,其實白哉有很多話想講。但是他一貫寡言不善說些安慰人的好聽話,且看到妻子淺笑嫣然的模樣,他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只是幾多情緒在胸中翻湧,令一向自持冷靜的白哉都覺得有些坐立難安。
女子姣好的容顏近在咫尺,側臉線條清麗明艷,一雙眼睛亮得仿若嵌入了星辰般。
感受到白哉的目光,名嘉微微側轉了臉,望向他的視線清澈而透了些輕微的疑惑,似乎意外於男人眼中罕見的溫柔與痛惜。
長長的睫毛緩慢地眨動了一下,像沾了晨露的蝴蝶的振翅。
彼此的呼吸輕淺的交錯在一起,名嘉突然心跳緊了一拍。
遠遠越過了安全距離,膠著的空氣令呼吸都困難起來。淺淡的光從彼此的眼瞳上流過,無形的視線仿佛幻化出萬千細絲,名嘉毫不懷疑下一秒白哉就會落下一個吻。
眼前閃過吉光片羽,飛快掠過的畫面名嘉甚至看不清。她想起自己站在千本櫻構築的通道旁,白哉對她說“快去快回”。
那一刻她清晰地明白,他與她的精神無比相契,仿佛彼此的半身。
明亮的眼瞳輕輕顫動了一瞬。細微得幾乎看不出來的變化卻讓男人仿佛受到了什麼鼓勵一般,深沉的眼底不自覺划過了一絲笑意。
對面名嘉的目光頓時一怔,幾乎是惱羞成怒地放棄了對視。
氣氛好得白哉忍不住在心裡嘆息起來。他微微側過了身,剛一低頭,一陣尖銳的刺痛從頭皮上傳來,與此同時,嬰兒高亢的哭聲震耳欲聾。
夫妻倆頓時像被狠狠打了一拳一般,雙雙愣住,繼而不約而同去看尚被抱在懷裡的女兒。
大約是不滿父母太久沒有與自己互動,安靜了一會兒的小公主睜著大眼睛無聊了許久,終於爆發。小手一伸,正好抓住了白哉鬢邊的牽星箝,亮閃閃的物品正是小孩子最感興趣的東西。小小的時熙當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並不影響她一邊用哭聲表示被冷落的不滿,一邊用新到手的玩具來犒勞自己。
至於髮飾被抓住而扯痛了頭皮的父親,並不在小姑娘的考慮範圍內。
眼見白哉英俊的臉因疼痛而微微扭曲,名嘉錯愕半晌,又思及方才那一觸即發的氛圍,臉上的表情變幻莫名,終於定格在哭笑不得上。
兩人竟然都忘記了女兒的存在,結果卻以這種場面收尾,相比尷尬,似乎好笑的感覺更占上風。
小孩子不一定有多大力氣,但偏偏拗得很,抓住什麼就不曉得放手。牽星箝本來卡得就緊,再被這樣扯著當然不好受,更何況時熙人小手也小,並不能完全抓牢,名嘉已經看見女兒小手指上勾著白哉幾縷頭髮,連忙去攔。
“哎呀你這孩子……”因時熙被白哉抱在懷裡,名嘉只得探著半邊身子去抓小姑娘的手,“快鬆手,不能扯父親頭髮。”一邊說著,一邊試圖從孩子手裡把纏繞的髮絲抽出來。
被阻止的小公主在父親懷裡不滿地踢了幾腳,發出抗議的抽泣。幸而白哉常年習武,手臂有力,被這樣折騰也依舊抱得很穩,只不過騰不出手來又不好隨便轉頭,模樣有些狼狽。
即便如此,他也不惱,甚至在覺察到名嘉的動作後出言:“沒事沒事,你小心掰疼了孩子。”
倒把名嘉弄得哭笑不得,沒好氣地白了父女二人一眼:“說得我像後娘一樣!”
嬰孩的哭聲驚動了守在外面的乳娘,見狀忙上前又哄又勸,又拿玩具逗了半晌,時熙才漸漸止了哭聲鬆開手。此時白哉發上的牽星箝早已被扯得掉了一半下來,鬢髮處的頭皮都疼木了。
得了玩具的小公主不再搭理旁人,自顧自專心玩耍起來,名嘉揮退下人,狼狽的父母二人對視了一眼,都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我幫您重新梳梳頭髮吧,都扯亂了。”她說著要去拿梳篦,白哉卻擺了擺手:“罷了,我也不出門,就散著吧。”說著自己動手摘了牽星箝,將昂貴的髮飾隨手放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