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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長出生於片桐氏最繁花錦簇的時候。當時,姑母伊江夫人還在世,與宗主閒院武藏夫妻恩愛,沒多久又生下了世子和真,連帶著片桐氏地位也水漲船高。儘管後來和真英年早逝,但表妹名嘉又是閒院氏的宗女,與片桐氏關係素來親密,姻親聯繫仍舊十分牢固。
他順順噹噹長大娶妻,習慣了順風順水的日子,沒什麼太大的野心。祖父和父親也說過,他的資質,做個守成的家主倒合適,他自己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千熊出世,伊江夫人病逝,名嘉退居近江,閒院氏後宅大變了樣,片桐氏的勢力也隨之被全面限制。看著曾經唯自家馬首是瞻的眾家臣隱隱的輕蔑,祖父和父親的辛苦忠長也看在眼中,他不甘心。名嘉已經出嫁,今後閒院氏當家做主的只可能是兩個庶子之一,不會有名嘉參與的可能,片桐氏要恢復往昔榮耀,也不能指望別人。
他也曾經看不上伊勢谷家的汲汲營營,但對方態度殷勤,頻頻示好,舌燦蓮花下,忠長想,就算暫時不能恢復家族的政治地位,似乎多積累一些經濟資本也是個辦法。藥材生意銷路不壞,他也是做過一番考慮,才同意與伊勢谷氏合作。
孰料錢投進去沒幾日,疫病就爆發了,緊接著伊勢谷家違規買賣莊園土地被揭露。他憂心了幾日,實在想不出脫身的辦法,才來求名嘉。
“你投了多少錢進去?”名嘉沉著臉聽完,心下稍定。如果只是剛有金錢往來,似乎摘出來也不算太難。
忠長囁嚅了片刻,報了一個數字,聲音雖低,卻仍然叫名嘉悚然變色。
那麼大一筆錢,幾乎比得上她名下過半莊園一年的收益。忠長還只是世子,片桐氏這幾年境遇又不大樂觀,他哪裡拿出來的余錢?
更何況,就算湊得出,哪有人傾其所有做事的道理?片桐家又不是沒這筆收益就支撐不下去了。忠長雖欠缺些機敏,也不是個魯莽之人,怎麼一反常態做出這樣的事來?
名嘉就狐疑地盯著他:“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剛開始,忠長堅稱只此一事,就是不肯說,後來聽名嘉說如果不講實話,她就不會再管他這件事,才支支吾吾地承認,自己落籍了一位藝妓,暫時也安置在伊勢谷的藥園,剛才說的那筆錢,有一部分是落籍和這位藝妓的花銷。
名嘉很少生氣,做了繼承人之後也幾乎不再有失態的時候,但這次,她被自己的表兄氣得當場砸了個茶杯。
“你鬼迷心竅了?”看著一臉頹喪的忠長,名嘉恨不得甩他一巴掌讓他清醒清醒,又礙於身份只得忍住,氣得手都在抖,“瀞靈庭那麼多貴族世家,伊勢谷孝信找誰不好,偏偏找你,你以為都是你自己的本事不成?還不是因為片桐氏歷史悠長,氣候尚在,還是我的舅家,總有幾分臉面在?連對方的心思都看不明白,還學那些紈絝跟藝妓攪在一起!你落籍就落籍,嫂子多賢惠的一個人,你正經要納側室她又不是不答應,至於把人藏在伊勢谷莊園裡,生生遞個把柄給別人嗎?”
雖然氣忠長不爭氣,但如果任由私帳曝光,片桐氏就完了,那畢竟是自己的外家,感情不同旁人,可是怎麼幫,名嘉卻十分為難。
伊勢谷莊園占地廣闊,又不止一處,孝信的私帳究竟在什麼地方,找起來也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如今六番隊總攬封鎖莊園查抄文書,五番隊除了審訊嫌犯的人員,剩下的人手雖然也在文書中繼續取證,但也都歸白哉分派。
而名嘉卻最不想讓白哉知道這件事。
況且,撇開私帳不說,忠長落籍的藝妓還在莊園裡羈押著,她又要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一個大活人弄走?這些事,只要有一星半點風聲走漏,名嘉的信譽就會毀於一旦,朽木氏的聲望也會被牽連,她作為隊長和朽木夫人的前途,就全完了。
一邊,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一邊,是自己一生的榮辱尊嚴。
名嘉從沒覺得選擇是一件這樣困難的事情。
白哉深夜才歸家。伊勢谷莊園文書數量龐大,要在其中找蛛絲馬跡不是一件容易事,最近他基本都和隊員一道在莊園的書房中查閱。
沐浴更衣後,走到臥房門口才發現,房內沒有燈,他不禁頓了下腳步,問侍從:“夫人還沒有回來?”以往名嘉不論多晚,都會留著燈等他,這個小小的舉動一直讓白哉覺得很溫暖,雖然從沒說過,但心底里,每次看到房裡暖色的燈光時,疲累了一天的神經都能全部舒展開來。
所以,看到燈暗著,他理所當然認為,是名嘉還沒回來。
相模紀枝垂頭低聲回答:“回家主大人,晚間片桐忠長大人來訪,後來夫人覺得累,就先睡下了。”她聲音平直,沒有多餘的描述,似乎只是交代了名嘉的作息,細聽又好像有別的含義。
一旁的松島就用眼角瞥了紀枝一眼。
她是名嘉陪嫁過來的人,在她心裡,名嘉的利益自然是第一位的。但她也明白,名嘉畢竟已經嫁人了,這裡是朽木宅,就算不想聲張,片桐忠長到訪一事是瞞不住的。兩位大人的談話內容她雖然不知道,也能猜出忠長大人所求大約很令人為難,名嘉為人、妻子,做事當然也越不過白哉。
相模紀枝的話表面上聽似乎是未經名嘉同意就自作主張坦白了一切,實則不然。如果名嘉對白哉和盤托出,她這樣回答自然沒什麼,就算名嘉沒打算說忠長的來意,她也並沒有泄露任何事,當真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