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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挑中了豐崎宗盛後,武藏也時時提點培養,每次名嘉去道場練習,若要有人對練,都無一例外是豐崎宗盛陪侍在側。有些事,儘管沒有大張旗鼓廣而告之,卻不代表當事的人心中也沒有底數。
“為什麼我就是找不到斬魄刀?”刺桐盛放的季節陽光明媚,結束了練習後,名嘉的心情卻依舊有些沉重。她已經升入四回生了,卻仍舊沒有感受到斬魄刀任何的回應,同級的同學已陸續開始悟刀,這讓一貫心高氣傲的名嘉難以接受。
“您才剛升四回生,都沒有開始上高級鬼道課程呢。”豐崎宗盛從來都走在名嘉斜後方半步,向來不逾越,見名嘉臉上浮現出難掩的苦惱,他還是忍不住出聲寬慰,“事事都要趕在頭一個,您好歹給別人留條活路吧?”
儘管心裡還是沮喪,名嘉也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你打我下手還那麼狠!”聲音里不由自主就帶了點嬌俏的嗔怒,“手腕都酸了。”明亮的眼睛斜睨著身旁長身玉立的少年,從來一帆風順未遇挫折的名嘉小小地抱怨著:“明知道我為斬魄刀的事情煩心呢,就不能讓我贏一次嘛!”這麼說著,她自己倒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爭強好勝的自己,若豐崎宗盛刻意相讓,恐怕又會埋怨他小看了自己吧?不過,反正她心情欠佳,總得讓她找個人發泄發泄!
如此一想,似乎又有點心安理得起來,剔透的眼睛飛快地往邊上瞟了一瞬,驕縱的表情閃耀著驚心動魄的美麗。
豐崎宗盛一時有點痴了。
他出身普通,在宗主身旁服侍的機會就異常珍惜。名嘉公主剛做宗女沒多久,宗主就調了自己隨侍左右,舉止行動中的暗示之意曾經讓他做夢都覺得如此不真實。名嘉一天天長大,美麗也一天天以極具侵略性的姿態肆意張揚著,像花圃里盛放的火紅的刺桐,也像盛夏明媚的驕陽,叫他不敢直視,又捨不得不看。
一貫不服輸的大小姐,又是承嗣的宗女,被宗主寄予厚望,那麼驕傲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也許有人會覺得太過跋扈張揚,但在豐崎宗盛眼中,就連這點小小的沮喪煩惱和任性驕縱,都顯得比別人可愛似的。
神差鬼使,他就叫了她的名字,甚至有些衝動不計後果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樣千嬌萬寵的公主,她的手卻有著常年握刀磨出的細細的薄繭,指骨硬朗清奇,像她從來都挺直的脊背一樣。
名嘉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覺得臉頰旁一片冰涼,她遲疑著抬起手,指尖觸到潮濕的水跡。
多少年以前很小很小的細枝末節,幾十年來她甚至覺得已經快要淡忘了這些過往,卻在午夜夢回時讓她沾濕了枕。
她躺著沒動,睜著眼睛望著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屋頂,腦海中卻覺得記憶前所未有的清晰。
火紅張揚連成一片花海的刺桐旁,什麼都發生得那樣快。第一次有異性攥住她的手,豐崎宗盛手掌寬大,明明沒用多大的力氣,卻讓名嘉覺得整個人從手腕到頭頂都燒起來。他的聲音潤得像玉,緊繃著無措和小心,喊她的名字,卻沒加敬稱,那樣的語調,說不出的暖,又說不出的疼。
其實,在不知情人的眼裡,豐崎宗盛看來也和個貴族家的公子沒什麼兩樣了。無論學識見識,還是氣度相貌,他都沒有一丁點平民的寒酸氣,就是跟在武藏身邊,也從來不卑躬屈膝,在一眾戰戰兢兢的侍衛中,他總是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可到底出身天壤之別,就算武藏的意圖早已不瞞著兩人,他也從來規行矩步沒有過逾越。那唯一的一次,就只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已,就像是覺得自己過於唐突冒犯了她一般,她剛露了驚容,還沒做什麼,他就觸電一樣鬆開了手,白玉般的臉紅得能滴出血來似的。
要不是名嘉自己也覺得像偷著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喘不上氣來,怕豐崎宗盛還要更尷尬。
但也就是這樣一個小心翼翼想對她好又生恐冒失、害羞著又始終捨不得離她遠些的男人,對她連個招呼都沒打,一句話都沒留,就跟著遠征軍邁往了生死不知的未來。
而她也甚至沒多問父親一句。
仿佛那個夏天那次鼓足勇氣才有的牽手,是少年和少女憑空的一場夢一樣。
喉嚨一陣酸,冰涼的眼淚順著眼角流進發里,浸濕了長枕,心裡難以抑制地覺得悲涼起來,名嘉死死攥了手指咬緊牙關,儘量維持呼吸的平穩,不敢發出聲音。
深知白哉一貫耳聰目明,名嘉生怕自己再這樣下去會不小心吵醒對方徒增麻煩,正想起身,剛一動,白哉便感覺到了動靜,睜開了眼睛:“怎麼了?”
怕自己發出什麼異樣的聲音,名嘉飛快地從床頭抽了幾張吉野紙拭乾眼淚,裝著朦朧惺忪的樣子模糊哽咽的音色:“沒什麼,想喝杯水而已。您睡吧。”
“叫侍女送進來就是了。”雖然是半夜醒來還有點不清醒,但白哉還是隨口關切了一句,“小心著涼。”
夢境帶來的傷感突然一滯,名嘉起身的動作頓了頓,不由轉頭去看白哉。
他似乎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特別的話,雖然房間裡很暗,看不清表情,但名嘉還是能看見白哉說著話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似要叫侍女的模樣。
“我本來就是怕吵了您的,您快睡吧。”不知為什麼,她突然不覺得有什麼難過的了,就連語氣里都帶了點淡淡的無奈,“不過一杯茶,我披了外衣就是了,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