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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理子夫人已經移居西丸休養有一段日子了,何時又搬回來的?且宗主抱病這樣大的事,榻前只有一名醫官伺候,怎麼也不合理。越發說回來,花山院夫人是女官不假,但卻是武藏身邊的上臈御年寄,以往就連惠理子夫人主理內宅的時候都要尊重三分的,如今讓花山院跪坐在她身後?惠理子夫人哪來的膽色?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不過就轉了一瞬間,名嘉早已百鍊成鋼,就算心裡再怎麼犯嘀咕,該做的表面功夫她是從不會落下。門扉拉開的同時,她臉上就已經掛上了一個孝順女兒應有的焦急,五分假意五分真心地對惠理子夫人敷衍地一點頭,望向病床前的醫官。
“我父親怎麼了?前些日子領宴時還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昏迷了?”
話一出口,眼角的餘光就瞄見惠理子夫人的身體猛然僵了起來。
因沙都在婆家的事情,惠理子夫人一度失去了武藏的信重。當初武藏已有放棄沙都的打算,想要收西鄉慶家的嫡女為養女嫁到織田家為側,為怕惠理子夫人壞事,將她移去西丸居住。後來名嘉不肯配合這個計劃,反倒尋來了水無瀨美津給沙都做幫手,武藏在女兒這裡碰了一鼻子灰,也頗有些訕訕然的沒趣,木已成舟也不能過多插手織田家的內政,只好打消了原來的念頭,又在惠理子夫人的水磨工夫下默許了對方搬回來。
連消帶打一番,惠理子夫人是不敢再背著武藏搞什么小動作了,可相應,她在後宅的地位也直線下降。作為內宅實際掌權者那麼些年,這樣的落差自然是讓她十分難受的。
但更令惠理子夫人如鯁在喉的是武藏對千熊的態度。
正如名嘉所分析,武藏對沙都的放棄,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看做是對千熊的放棄。這個兒子資質平平,又被惠理子夫人寵的有些嬌氣,原先一直是閒院家唯一的少主,武藏就算不甚滿意也沒得選,倒還下了番工夫培養,雖收效甚微,到底也耐得住性子。後來被寄生者附體,無意識中傷了武藏,阿雪夫人又產了一子,惠理子夫人便敏感地察覺,武藏對千熊,是少了些耐心和期待,開始變得苛責了。
多少年來,她一直將閒院氏的未來看作是自己母子的囊中之物,如今野心已然膨脹到飽滿的地步,如何能容忍到嘴邊的肥肉被別人搶走?即便這個人是現下的宗主,也不能夠。
讓惠理子夫人慶幸的是,自被寄生者傷了心肺後,武藏的身體狀況開始出現顯著的問題,常有小病小恙。他一生習武,些微小毛病也不耐煩次次喚醫官來診,宗族事務又繁重,多少有些失於保養。兩個兒子都還小,幫不上什麼忙,武藏自己也多少感覺到,以他如今的狀態,想要培養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扶他上位,是力有不逮了。
甚至,他可能等不到繼承人長到足以接過權杖的時候。
因此,櫻花宴上,他本是為此事才想要尋名嘉的。
當日沒能順理成章說出這件事,武藏是做父親的,凡事都講面子,事後再專程去說,未免顯得有點低三下四。且名嘉到底是出嫁的女兒,是別人的主母,他當然可以利用父親的權威迫使名嘉不得不答應自己的條件,但一貫客氣的女婿明顯不樂意讓他白白使喚女兒,他也清楚,恐怕要名嘉做事,這要求得提在刀刃上才好用了。
近來,他總覺得力不從心,自己也知道,長年累月脫不開繁重的事務,他的身體是有些不堪重負了。大政閣賜宴,為了家族體面和榮耀,他是拖著病體去的,不想又碰上叛亂,回來便有些不好。
為宗族穩妥計,武藏自然不想聲張,他兩個兒子都還未長大成人,若此時他撒手西去,家族頃刻就要亂套。但他自己壓著消息是一回事,察覺到惠理子夫人試圖趁此機會收買醫官要他一病不起又是另一回事,這個發現令武藏之前還有些搖擺不定的內心立刻堅定起來。
到底是服侍自己多年的人,還外嫁了一個女兒,織田家好不容易才被名嘉收拾妥帖,武藏儘量也不想再給名嘉製造麻煩。是夜,便將惠理子夫人喚來,告知了她要將千熊過繼出去的決定。
過繼了,等於完全喪失了閒院氏的繼承權。饒是惠理子夫人早有感覺武藏對千熊漸漸失望,得知這一消息時也仍是大驚失色。以她的政治觸覺,自然不明白正是自己的舉動促使武藏下了這樣的決定,哭鬧爭執時,言語頗為過分,武藏身上本就不爽利,震怒之下氣血上涌,當場昏了過去。
惠理子夫人再蠢也知道,過繼千熊一事,只要還沒有明文發給眾家臣,千熊就還是閒院氏的長子。若武藏就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作為多年“無冕世子”,年歲占據優勢,同胞姐姐也嫁得不錯,千熊還是很可以爭上一爭的。因此她極力捂住消息不往外漏,仍想抓住機會收買醫官,但這幾年下來,她在內宅的掌控力已大不如前,花山院夫人又是武藏心腹,政治手腕高出惠理子夫人數倍,自然有法子轄制她。
是以,消息第一時間送往了朽木府,倒是沒有鬧出來給家臣知道,也是考慮宗族穩定的要求。花山院夫人嘴上不說,行動上自然不會放惠理子夫人單獨行事,便成為了名嘉看到的場面。
見惠理子夫人對自己的問話支支吾吾,名嘉雖尚不知武藏要出繼千熊的事,也大致猜到個前後情節。這當口,兩位少主都年幼,其中一個甚至剛會走路,委實不敢叫臣屬們得知這個消息,也只盼醫官能妙手回春,把武藏救回來,不然名嘉一個出了嫁的女兒,要在娘家主持這樣的大事,可能招來的非議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