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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話,御三家和御三卿的眾人已經到了御座間外,由女官領著進來依次行了禮,就坐在下首設好的蒲團上。
這六家“別格”,宇合清水家、房前中條家和麻呂安部家組成了“御三家”,清和西條家、桓武北原家和勢津芳賀家則被稱為“御三卿”。雖說是宗家無嗣時作為世子備選的家族,也不能保證這些家族裡就沒有盼著家主無嗣的野心家。不過數代以來,朽木宗家儘管嫡系人丁不旺,卻也沒有絕了嗣,六家“別格”養尊處優無所事事,不成器的越來越多,卻仍舊沒能有一個如願當上家主,如今見了白哉態度都淡淡的。
尤其是清水家的良房大人,年齡與銀鈴差不多,讓他對著白哉和名嘉行大禮,雖是禮數,到底不高興。
西條元實是別格中年紀最輕的當主,身材偏瘦,面容蒼白,嘴唇顏色很淡,寬袍廣袖下露出的手背繃著不正常的青筋,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大,整個人被厚重的禮服壓著,讓名嘉都有些擔心他喘不上氣來。
“元實大人身體如何?”西條元實那副羸弱的樣子,莫說是名嘉,就是白哉看著也是一陣皺眉。被垂問的對象聞言立刻躬身行禮,聲音聽著就發虛:“在下尚可,謝家主大人關心。”
這種樣子,怎麼看都很勉強吧?名嘉這樣想著,卻沒有說話,目光掃到中條家主慶昌大人的兒子慶貴時,還是少年的慶貴尚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就流露出一兩絲輕蔑,正被名嘉看進了眼中。
曾經,西條元實被公認是朽木氏中最有可能接過家主權柄的世子候選人,同為別格,其他人難道就沒有羨慕嫉妒嗎?如今自己嫁了過來,白哉也還年輕,常理來推斷,擁有繼承人是早晚的事,西條元實的處境就有些尷尬。
若他乾脆一病不起就此離世,大約也就沒有那麼多閒話,壞就壞在還吊著一口氣上。元日參拜,他是別格,也是下臣,自然不能在主君面前拿喬,但是為了不傳遞錯誤的信息,白哉也不會像探望相模孝景一樣去探望他。如果元日西條元實不出現,倒像是在變相表達對家主大婚的不滿一樣——畢竟,這是名嘉初次主持朽木氏的元日禮儀,以西條元實身份之敏感,他不得不來。
“這是夫人入主朽木氏的頭個元日,西條家怎麼說也是御三卿之一,怎能不來呢?”清水良房別有所指地道,“畢竟以往,宗家內宅也沒有個像樣的人統籌。”說話時目光毫不客氣地掃過安靜坐在一旁努力減弱存在感的露琪亞,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清水良房是在場諸人中輩分最高的,又家格貴重,不過指桑罵槐一番,白哉也不能說他什麼。露琪亞被說得不由瑟縮了一下,原本就僵硬的身體更加拘謹起來,臉深深地垂了下去,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用力地握起來,抓皺了袖子。
名嘉瞥了一旁跪坐的瀧山夫人一眼,對方看見她的目光,卻同時垂下了眼,避開了名嘉的視線。
油小路倒是一直瞧著名嘉的,見瀧山夫人對名嘉視而不見,臉上就浮現出幾絲憤慨來,礙於客人在場不敢造次,忍耐幾番終於沒有說話,轉向名嘉的視線就有點憤憤然的不平。可是名嘉並不是來尋求她認同的,不禁在內心扶額。
這個乳娘,人雖然是規矩了些,卻還是少了點腦子,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
松島也看見了名嘉不斷往這邊飄的視線,略略思索就知道了名嘉的暗示。雖然這些事由自己來做未免有些逾越,但是瀧山夫人明顯陽奉陰違,油小路又不得要領,只能自己頂上了。遂悄悄退座,拉開紙門朗聲吩咐門外的仲居:“吉時到,請屠蘇酒。”早已候在門外的仲居們就魚貫端了酒壺和酒盞進了御座間,給每個人面前斟滿了一碟屠蘇酒。
白哉順勢端起了面前的白玉酒盞,象徵性地對著客人們微微舉了下:“願諸君新年順遂,福澤綿長。”語畢仰首飲盡了一碟屠蘇酒,名嘉也以廣袖半遮著酒盞和下半張臉,幹了一杯。
方才清水良房攪出的風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蓋了過去。
喝過屠蘇酒,又敷衍著說了些言不由衷的吉祥話,白哉起身帶頭去了御佛間。這裡供奉著朽木氏歷代宗主的佛壇和牌位,佛壇上繫著注連飾,膳台上擺放著各色供品,由白哉和名嘉帶著,眾人依照規矩參拜了先祖,這個環節才算結束。
參拜的過程中,名嘉稍微分了點眼神偷偷瞄了白哉的側臉一眼,只看到他清晰冷峻的線條和一如既往面無表情的容顏。
上代家主銀鈴還在世,而蒼純去世時也只是世子,佛壇並不用擺入御佛間,更別提歷代家主的夫人——這些人的牌位,要在春末家族祭祀時才會在神社亮相。此刻他們拜的都是些連白哉都沒見過的人,想必他心中多少有些觸景生情,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吧?
同時,名嘉也有些暗暗慶幸,御佛間只有歷代家主的佛壇。若是家祭時的排場,她就不得不直面參拜緋真牌位的尷尬了——她和白哉的關係還並不算牢靠,成婚半年以來她也始終避免提及有關緋真的話題,儘量抓住一切機會淡化自己取代緋真地位的事實,希望有朝一日不得不將自己與那位夫人同時提起時,不要引發白哉任何情緒上的反彈。
給她的時間還不夠,朽木白哉對她的接受程度還沒有高到不會介意她與緋真任何形式上的對比和衝突——即使這些不是由她引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