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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人一直都被蒙在鼓裡嗎?
他們為何歡呼?
他們為何崇拜將軍?
他們知不知道這片土地上正有無數和他們一樣無辜的人正在死去?
念及此,他怪不得這些純良百姓,他只能垂下頭,讓自己將一切來自外界的雜音都隔絕在外。
“玄英?”月弄痕輕喚。
穆玄英悶悶回:“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月弄痕瞟了一眼騎馬走在後面的莫雨,最後只說:“不習慣就忍一忍吧,這場面也難得一見。”
穆玄英挺直腰脊看向月弄痕,道:“我不是不習慣這些,我是不想聽到這歡呼聲。他們讓我覺得我好像打了勝仗,他們讓我覺得我好像可以休息了。我們能活著回來,不是一件值得歡呼的事吧?”
月弄痕抬頭望著已經在頭頂的城門,道:“守得一方太平,總也是好事。”
浩浩蕩蕩的大軍入城,主道依舊是寬敞無比,兩邊的街道上聚滿了百姓。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看熱鬧,有的商販連生意也不做,就想看看遠在洛陽的天策軍究竟有多風光。
主道兩旁放著兩排整齊的盆栽牡丹花,奼紫嫣紅,配上長安城的亭台樓閣,當真是一派繁榮景象。雖已入春,但並非牡丹花期,卻能有那麼多牡丹花能盛放,就算放在都城,也實屬不易之事。
就在這一片芬芳和喜慶之中,十萬天策軍入駐長安。
因陛下有旨,天策軍暫且留營,而天策將士則奉旨前往建寧王府中。浩氣盟則在客棧安頓下來,等待後續。
浩氣盟沒多交代什麼,只是長安駐紮的浩氣盟義士來了不少。穆玄英放下行李便從窗戶出去,攀著房檐走了幾步,用腳踢了踢關著的那扇窗。
窗戶打開,莫雨赤身站在窗前,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做什麼?”
莫雨不說話,盯著穆玄英。
穆玄英瞭然,道:“我有話要對你說,我能進去嗎?”
“我能拒絕嗎?”
穆玄英做出無奈的表情,道:“我的手真的很酸了。”便也不等莫雨點頭,腳徑直猜到窗台上,一步,一彎腰,便已經穩穩落在地上了。
莫雨關上窗戶,默不作聲走到一旁用清水擦洗身體。
穆玄英被冷在一旁,雖覺尷尬,但還是深吸一口氣給自己鼓勁兒,便往桌邊一坐,自己倒茶喝起來。
兩人各忙各的,都不說話。
兩杯茶下肚,穆玄英越發坐不住了,還是只得先投降,將茶杯一放,站起來道:“雨哥,我來道歉的。”
莫雨擰乾帕子,連頭也不回說:“為了何事?”
穆玄英張了嘴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愣在那裡沒了下文。而莫雨還是一如既往的很有耐心,就這麼耗著,用干帕子擦乾身體。
穆玄英一聲嘆息,道:“你罵我吧。”頓了頓,“你打我吧。真的。你打我我絕不還手!”卻又不等莫雨說話,自己懊惱起來,“我真是比豬還笨!”
莫雨帶著奇怪的表情回頭看他。
穆玄英先是有些緊張,繼而立刻走上前道:“雨哥,那些話……那些話是我的真心話,可我不該……我不該……哎呀!”復又怯生生問莫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太明白。”莫雨將帕子放好。
穆玄英又急又氣,抓起帕子就扔回水盆里,道:“你明明明白的!你明明懂我的!我是誠心來道歉的,你……”
“既然是誠心,就拿出誠意。”莫雨打斷他。
穆玄英被堵了話頭,自己想了想,又乖乖地軟言問:“那你說怎麼樣才算有誠意?”
莫雨聽了,轉身就要走。
穆玄英一看,什麼也不顧,縱身一躍,跳到莫雨的背上,兩腿夾住莫雨的腰,兩隻手緊緊勒住莫雨,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雨哥,我當時真的是……我不該說要離開你的話!我明明答應過你永遠不分開的,我不該那樣說!雨哥你別生氣,你彆氣我,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你這是幹什麼?”莫雨道。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莫雨側頭問:“那你答應我嗎?”
沉默。
穆玄英知道他的意思,卻只能以沉默回應。
莫雨心下瞭然,抬手去拉穆玄英,穆玄英又著急,說:“難道世間的事非此即彼嗎?你不肯陪我一起打贏這場仗?我也不肯為你割捨些什麼?我們就這麼耗著?然後等某一天我或是你死在戰場上,再像那些生離死別的人一樣悔憾終生?”
莫雨道:“是你不肯做選擇。”
穆玄英道:“是你一定要我做選擇。”
“下來。”
“不下。”
莫雨狠下心說:“如果你是因為怕我會死,才來道歉,其實你知道,不必的。毛毛,我不會真的生你的氣。”頓了一下,“但我的心也會痛,尤其是當它發現我在你心裡不是最重要的。”
“不是你說,憑什麼重要的人只能有一個嗎?”
“我不想和你說這些,如果你想說什麼,真心話遠比道歉有用。”莫雨伸手拉住穆玄英的手臂,“你的心意有時連你自己也不懂得,你若不說,我又怎能知道?我不是俯瞰眾生的神,也不是心懷天下的聖人,我很自私,我只想擁有你。”
穆玄英雙腳落地,緩緩鬆開手,後退一步,道:“要我怎麼做才是你所謂的擁有呢?倘若我愛的狹隘,也愛的自私,我還是你心中那個我嗎?”
兩個人又陷入了矛盾和爭執。
永無對錯,永無結果。
就在這時候,門被敲響,門外是朱劍秋的聲音:“穆少俠在嗎?”
穆玄英看一眼莫雨,慌忙去開門,“晚輩在,軍師有事嗎?”莫雨在屋內默默穿衣,穆玄英見朱劍秋不說話,便又問:“軍師有話要說?”
朱劍秋卻是說:“看來你知道他是惡人谷的人。”
穆玄英剛想問朱劍秋從何得知,朱劍秋仿佛已經知道穆玄英要問什麼,說:“他左胸口上的刺青。”
穆玄英回頭,見莫雨已穿好衣服,心裡疑惑:左胸口的刺青?嘴上卻說:“軍師有事?”
朱劍秋這才說:“今晚設宴為天策軍接風,就在建寧王府。建寧王點名,邀請穆少俠務必前去。”
“我?”穆玄英頗感疑惑。
朱劍秋又說:“宴席上你大概還會見到李復。”
等朱劍秋離開後,穆玄英依舊是一頭霧水,只好坐下喝茶,想了一會兒,突然扭頭問莫雨:“雨哥,那個刺青是什麼意思?我過去見著,卻沒機會問。”
莫雨的左胸口上刺了一個圖騰。
“惡人谷的標誌。”
“可據我所知,惡人谷從不強迫刺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