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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陽上前道:“請大統領放心。”
等神策軍和宣旨官離開,李承恩看了看浩氣盟眾人,看了穆玄英一會兒,最後看向謝淵,仿佛要說什麼,卻被謝淵先開了口:“事情到此為止吧。”
司空仲平還想說什麼,謝淵又道:“都回去休息吧。”便看向可人和月弄痕,“你們……”
“沒事。”可人和月弄痕異口同聲。
謝淵欣慰地點點頭,對穆玄英說:“玄英,拿著《山河社稷圖》來,我有話對你說。”
等他們都離開了,莫雨走到穆玄英身側,從懷裡掏出《山河社稷圖》,遞了過來,“王谷主一直說謝淵是個可敬的對手,今日之後,我心服口服。這東西他若要,對你我也不是一件壞事。”
穆玄英轉過身,面對莫雨,將《山河社稷圖》接過來收好,道:“大約,今日以後,天策府就能真正有所作為了。”頓了一下,“雨哥,你呢?你還堅持不肯和我一起嗎?”
莫雨卻是蹙眉,等眉頭舒展的時候,他緩緩抬起手,摸了摸穆玄英的臉頰,神情十分寵溺愛戀,許久才喃喃道:“方才我一直想問,疼嗎?”
穆玄英望著莫雨的雙眸,一瞬間好似讀懂了什麼似的笑起來,那笑容燦若朝陽,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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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建寧王的接風宴結束後,穆玄英才有機會和謝淵說上話。謝淵索性就決定兩人步行回住處,也不多話,兩人便同行。順著街道走了兩條街後,兩人步入長安城中最寬敞的主街道。
夜色迷人,春風颯爽。
走了好一會兒,謝淵突然問:“餓了嗎?”
穆玄英一怔,謝淵又說:“看你席間沒吃什麼,現在不餓,等夜裡也該餓的。”
穆玄英有些不自然,撓撓頭,訕訕笑說:“確實有點餓,等回去我再煮麵吃吧。”說完卻是偷偷瞥了瞥謝淵,又專心地走路。
兩人又沉默起來。
等走了一段路後,穆玄英卻突然撲哧笑了出來,不等謝淵問,穆玄英含笑看著前方的路說:“自我有記憶里,謝叔叔總是一絲不苟,以身作則,對我也是十分嚴苛的。”說著又偷偷瞧了一眼謝淵,笑的越發開心,“方才的謝叔叔卻好像和過去我認識的不一樣。”
謝淵神色沒多少變化,還是用一如往常的硬朗語氣,說:“我雖不是你生父,但心裡卻是將你當作孩兒的。天下間,沒有哪一個父母會不關心愛護自己的孩兒。”
一聽這話,穆玄英心頭登時變得柔軟起來,仿佛被什麼擊中,笑容也凝固了。
謝淵自然也注意到,卻是不露聲色說:“怎麼?莫非平日太嚴格,叫你怕我了?”
“不不。”穆玄英搖頭,忙解釋,“我……我從不怕謝叔叔你。”又看著謝淵說,“我心裡敬你愛你,也是將你當作了我父親的。”
這話又叫謝淵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表面上已經強裝鎮定,但也還是被穆玄英看出來幾分。
穆玄英道:“謝叔叔一定是個好父親,我卻一直不是好兒子。”頓了頓,“直到今時今日我都還會想,當初若是我聽謝叔叔的,不離開武王城,會否又是另一番局面。”
“會否?”謝淵反問。
穆玄英想了想,搖頭說:“大約會吧。”
“那個局面里,是否還有莫雨?”
穆玄英駭得一跳,瞪著眼睛看謝淵,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謝淵反而坦然,只說道:“亂世之中,許多事非我們能掌控,但我希望你一直牢記浩氣盟的道義,不要辜負你父在天之靈。”
見謝淵避而不談,穆玄英的心又放下來,雖有些不自在,但還是說:“雨哥與我自小一起長大,沒人能比我了解他,我只是希望不要再失去一次,尤其在眼下這樣的局面之中。謝叔叔,《山河社稷圖》已在我這裡,現在我就交給你吧。”
“想清楚了?”謝淵問。
穆玄英一聽就知道謝淵已猜到自己的顧忌,便誠實說道:“我不希望浩氣盟牽扯進來,所以之前一直不肯提起,但浩氣盟如今已然卷進來了,接下來長安駐防也少不了我們。如果是這樣,我寧可這東西能幫上忙。”
謝淵卻不接,說:“交給你覺得信任的人吧。你心裡有打算,我知道。只管去做吧。”
“謝叔叔,你這是什……”
謝淵打斷穆玄英的話,“我盼你長大成人,盼你武藝高強,盼你能辯是非,盼你頂天立地,盼你報效家國。我能教你的已傾囊相授,何況你學到的,遠比我預計的多許多。如今,我能為你做的就是放手。放開手,讓你自己去飛,去闖。”稍稍一頓,謝淵抬頭看了看夜空,說,“往後,再黑再暗的路,都要你自己去走了。”
穆玄英鼻子一酸,慌忙拉住謝淵的胳膊,道:“謝叔叔別這麼說。”
謝淵又轉了話題,道:“玄英,今日見你面對楊國忠不卑不亢,字字句句都鏗鏘有力,我和其他幾位壇主都為你驕傲。”
“謝叔叔,你別說這些,這都是……”
“你還沒有孩兒,還沒有一手教會的徒弟,你不會明白,不會完全明白。倘若太平之後你能成婚生子,那時候,你會懂。人此一生,什麼道理都能懂,要做到卻是難上加難。你能堅持做正確的事,難如登天。但縱然難,人該有的血性卻是要有的,該有的原則也是不能忘的,尤其是一個男人。”
“是,我記住了。”穆玄英點點頭。
謝淵頗感欣慰,說:“你一直是個很懂事乖巧的孩子,一直都是。”說到這裡,謝淵停住了,像是有些哽咽,也像是在思考,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其實你從沒有辜負過我的期望,只是我已經力不從心,無法再給你給浩氣盟庇佑。”
穆玄英立刻明白謝淵的意思,說:“謝叔叔,今日之事我之所以願意忍,不只是為了大局考慮,也是為了浩氣盟。人生在世如何會不受委屈?有的人受過的委屈多了去了,可他也從不抱怨一句,反而越發努力。我在想,為了這麼多人,我又如何不能受委屈呢?大丈夫要有骨氣,但進退得當才是上乘,而非一味的挺直腰板。”
“你是這麼想?”謝淵有些意外。
穆玄英道:“是。我能理解謝叔叔。我承認,當時我很不理解,我可以被欺負,但可人姐和月姐姐是無辜的。我不理解謝叔叔為何不反抗,我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所以只能用‘大局著想’來搪塞自己。但在建寧王府里,我看到建寧王的時候,慢慢就想通了。謝叔叔,建寧王曾失去過自己的親姊姊,眼看著親人離開的那種痛苦和他無法報仇的憤恨,我幾乎不敢想。但他能冷靜地坐在那裡舉止得當,言辭謹慎,他受過多少委屈又有誰猜得到?越是難,越能磨礪心智。如果我們要打贏這場仗,我們每個人都要浴火重生一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