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頁
“多謝。”穆玄英只道。
金香玉默默倒了兩盞茶,又倒了一杯花雕,眼睛慢慢掃過莫雨和穆玄英,好一會後才舉杯道:“像塞外這樣荒涼的地方,二位還是不要久待了。”
“為何?我反覺得這樣恢弘闊大的景色別有一番風味。”穆玄英道。
金香玉笑了一下,“不要輕易相信雙眼所見,眼下風平浪靜,可這江湖,瞬息萬變,隨時都會取人性命。誰說的準兒呢。”說罷,自己將酒飲盡,“請了。”便起身走開。
-----------------------------
夜裡,大漠的風呼呼作響。
周圍漆黑一片,除了龍門客棧這裡通亮,整個龍門荒漠都是一望沒有盡頭的黑。
白日裡炎熱酷暑,夜裡卻像是冬日,果真如金香玉所說:瞬息萬變。穆玄英裹著毯子躺在龍門客棧不遠處的沙丘上,天乾物燥,森冷陰寒,夜裡人來人往,又身處異鄉,他自然是睡不著的。
靜靜躺了一會兒,穆玄英還是沒忍住,“莫非你要這麼一直這麼監視我?”
黑暗中傳來回應,“不是監視。”
穆玄英又道,“我想一個人……”
“蕭殺,明教四大法王之一。性格暴戾,擅使龍息功。當年皇帝一紙詔書“破立令”剷除異教,明教首當其衝。天策軍聯手少林、丐幫等大幫派在光明寺圍剿明教,那一戰,不知為何,當時如日中天的明教死傷無數,除陸危樓外僅逃出不過十餘人。蕭殺便是其一。逃出後眾人分散躲避追捕,蕭殺嗜血成性,一路屠殺武林中人逃至塞外,卻在崑崙遭純陽觀呂洞賓阻攔,不知呂洞賓用了什麼手段,聯合少林高僧,終於將其囚於崑崙冰窟之中。不久前,得名教中人搭救,他才脫身。如今棲身於鳴沙山的龍窟之中。”
穆玄英聽完,將這些都記在心裡,卻問:“為何說與我?”
“我希望你清楚你的敵人是誰。”莫雨頓了一下,往前走,說:“然而也盼你知道,這世上我恐怕是從未怕過任何人。但這一次我一直覺得握不住蕭殺的命脈。”
“你怕他?”
莫雨搖頭,“你對明教了解多少?對明教教主陸危樓又了解多少?”頓了一下,“追蕭殺這一路我一直在想,以蕭殺的性子,能控制他、制服他,讓他屈居人下數十年的陸危樓是否更該讓人忌憚?”
穆玄英頓時一個激靈,“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對付的人恐怕不止……”思忖後又道,“說起明教,他們的態度亦正亦邪,與浩氣盟也無甚瓜葛,我初入江湖,對那些陳年舊事更是知之甚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說起陸教主,此番在荻花宮,我一直覺得阿薩辛口中的‘他’就是陸教主。可我不明白,他二人之間又有什麼瓜葛?陸煙兒說紅衣教是異教,莫非原本阿薩辛是明教的人,後來背叛明教自創了紅衣教?光明寺之變我也從書中看過一些,正是明教受重創後紅衣教才漸漸興起。如此推算,似乎……”
“他們都來自西域波斯,原本都是拜火教的人。不過是一同來到中原,創了兩個教派罷了。”
“那為何陸教主如此憎恨阿薩辛非要殺他不可?”
莫雨反問:“你如何知道他憎恨阿薩辛?”
“若不是生死大仇,為何他不惜損兵折將、跋涉千里來到楓華谷也要殺阿薩辛?我聽說自光明寺之變後,明教中的重要人物已多年不曾踏入中原了。而阿薩辛似乎……似乎對陸教主要殺自己感到很驚訝。那日你也看到的,在荻花宮,阿薩辛說那句話時的神情。”
莫雨突然將穆玄英從沙丘上拉到身後,冷聲道:“你何不自己問問陸危樓呢?”
話音剛落,兩人周圍傳來沙塵被碾壓的聲音,一個男聲若有似無,像是隨風而來,不知從何而來,去向何處。
隨著大漠裡的風,長驅萬里。
“惡人谷莫雨、浩氣盟穆玄英,久仰。”
穆玄英先是驚訝,轉而瞭然,只默默看了一眼莫雨,見他不動聲色,便也安心幾分,從莫雨身後走出,朝黑暗中作揖道:“晚輩心中有諸多困惑未解,擅自議論陸教主,失禮了。”
“不愧是謝淵教出來的弟子。”陸危樓道。
許久,穆玄英想著要不要開口問蕭殺下落,便聽陸危樓道:“二位不是有許多疑問嗎?我在光明頂等你們來。”
第128章 番外七
【陸煙兒】
——一生相思為一人
還在下雨。
屋外是熟悉的柳樹成蔭、小橋流水景色,長安雖不似南國,總有“雨打芭蕉”的場景,但這樣細雨綿綿的深夜,陸煙兒卻是早已看慣的。
隨著父親來到中原已是第九個年頭。
九年光陰,使這個曾經見慣了大漠斜陽從天邊落下、褐發碧眼的女子面戴黑紗、黃沙漫天飛揚的女童,如今長成習慣了長安的少女。
九年光陰,人生中不少的年歲過去,但她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長安的模樣。
整齊精緻的房屋、可容八馬並騎的平坦街道、夏日裡依舊冰涼的青石台階、幽深不見底的小巷,還有這一下就是幾日的春日細雨和撐著油紙傘走在街上的中原女子。一切都與塞外不同了。西域是熱情火辣,長安就是溫婉柔和;西域是長河落日,長安就是亭台樓閣……
陸煙兒是真的喜歡中原。
每到夜裡下雨時,她便趴在床榻上,靜靜聽著雨聲,看著她喜歡的長安。
這一夜格外漫長。
不只是因這場雨,還因白日裡家中來了許多人。陸煙兒只知那些人是父親的下屬,是明教中風光無比的大人物,卻不知這一夜為何父親獨留她一人在家。
“雅克,你說父親他們去了哪裡?”陸煙兒伸手擺弄著枕邊的一隻木刻小馬。
這是父親親手刻的。
父親說:“中原兒女在年幼時常常會收到爹娘親手做的玩偶,你是女子,爹想著刻一把木匕首給你卻是不妥當的。想了一些日子,這小木馬便刻成了型。你瞧瞧喜歡嗎?”
“煙兒,中原有中原的美麗,但爹希望你永遠記住,你生於西域,你與這裡的人,是不同的。”
“哪裡不同?”
“你像這匹小馬,他日長大,終究是要奔馳在廣闊天地中,而不是枯坐於這四四方方的院子。中原雖好,但卻比不得更廣闊的天地。”
“可我看見父親的馬也住在院子裡。”
“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哪裡……”
陸煙兒那時還小,腦子裡有無數的好奇和疑問,凡事不問出所以然來,是不肯罷休的。面對她搖頭晃腦的追問,陸危樓從未拒絕過。然而那天,陸危樓只是抱著陸煙兒,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遍一遍地重複“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