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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村的鄉親們,莫雨今日又殺一人,當日的仇得報一分。
莫雨卻放過了其他將士,或者說他沒有心情再殺人。待他走後,喬裝成神策軍的那隊狼牙軍狼狽逃回大營,能複述的人只記得殺人兇手的莫雨,還有那顆被莫雨懸掛在大旗上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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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莫雨一直在找當年屠村的人,見一個殺一個。每次他殺了一個仇人,就會獨自去到楓華谷的懸崖邊,喝一杯清酒。
權當祭奠當年慘死的村民。
這一次也不例外。殺了董龍後,莫雨索性沿著小路往楓葉林走,晌午後來到紅葉湖懸崖邊。
他沒料到,穆玄英竟然站在那裡。
十年的光陰似風一般從他眼前閃過,恍惚間,他幾乎以為回到了當年。
他們還是十多歲的少年,身後是兇殘無情的追兵,眼前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他的毛毛就在眼前,只要他伸手就可以碰到,只要他輕輕叫一聲,毛毛就會帶著燦爛的笑容回頭,叫他——小雨哥哥。
這個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他盼著、想著十年的場景,就這麼發生在眼前。但此時的莫雨卻怔怔站在原地,再沒有往前踏一步的勇氣。
前面的穆玄英面對著懸崖,不知在想什麼,很入迷,懸崖邊的風將他的頭髮、衣衫高高揚起,吹得獵獵作響。後面的莫雨神情不知悲喜,站在原地像要變作一尊雕像。
兩人之間所隔不過半條街的距離,卻遠的讓莫雨覺得,哪怕傾他所有,他也永遠無法走近。
很快,他聽到穆玄英說話:
十年了。
只是三個字,莫雨心中撕裂般劇痛,像要被掏空一般。
——這半條街的距離,他和毛毛走了整整十年。
“小雨哥哥,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保護我。那天,我卻想著一定要保護你。”
沒有多餘的一句解釋,莫雨卻懂得穆玄英在說什麼。他的毛毛,當年那麼膽小怕生的毛毛,那麼怕死的毛毛,為了救他,就這麼跳了下去。
想起這些,莫雨第一次覺得自己懦弱無能,不是為當年,不是為這十年的光陰,而只為此刻!
勇敢如毛毛,他站在這裡,坦然面對。
而莫雨你,連朝他走過去的勇氣都沒有嗎?
他往前踏出第一步。
每走一步,就像是踏上了一塊名為“回憶”的水上浮木。這十年來的往事如潮水般湧來,將浮木撞得七零八落,讓莫雨變得異常煎熬、小心。
怕掉下水,卻一定要往前走。
因為毛毛就在前面。
第119章 第三章
【十年一見(二)】
“毛毛。”
穆玄英身後突然想起一個低沉的男聲。喊出的是他最熟悉親切、卻已十年不曾聽到的稱呼。
他僵在原地。
身後也沒了聲響。
穆玄英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有些事卻是無論如何也要面對了。
他轉過身去,看向那個十年不見的莫雨,看向那個幾日前剛剛告別過的、曾經以煙的身份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
“毛毛,你也在這裡。”莫雨的語氣帶著驚喜,但更多的是不解、猶豫和進退兩難的尷尬。
穆玄英緩緩道:“莫大俠,一別多年,你還好嗎?”
莫大俠?
莫雨心中蒙上了悲涼,莫大俠?毛毛是這般稱呼我的?在他心中,我不再是莫雨哥哥,而是惡人谷的莫惡人了。
十年的光陰和這段日子的不舍不棄,換來的就是這生分客氣的“莫大俠”三字。
“既然莫大俠來此賞景,我就不再打擾。告辭。”穆玄英要走。
“毛毛,是我。”莫雨顧不得其他,往前一步想攔住穆玄英。他伸手,卻分明看見穆玄英連連後退了兩步。
每一步,都像一把利劍,直刺進他的心。
他的毛毛,在躲著他。
穆玄英站定,將莫雨眼中的痛看的一清二楚,怕自己堅持不下去便移開視線,盯著莫雨的手,道:“你,又殺人了。”
黑色的手套上還有血跡。
不等莫雨說什麼,穆玄英放柔了一些聲音,不像方才一般見外客氣,柔聲道:“莫大俠,邪惡自有天道昭彰,請你不要再濫殺無辜了。”
莫雨沉聲道:“我所殺都是該殺之人。”
聞言,穆玄英卻是滿臉的沉痛。看得出來,他在乎莫雨,可他卻無法阻止莫雨變成他痛恨的模樣。所以他痛,他恨,他感到無能為力。
“毛毛,給我一點時間,讓我……”
“不,不必了。”穆玄英又後退一步,“莫大俠,正邪不兩立,你我,就此別過吧。”說罷奪路跑走。
莫雨猛然轉身,不信!他不信他的毛毛就這麼走了!十年不見,他連多一句的話都不想對自己說,這麼決然的轉身。
但他清清楚楚看著穆玄英跑走,沒有遲疑,沒有猶豫,更沒有回頭折返。
莫雨沒有追。
他覺得好累,好累。
十年來,從沒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如千斤巨石壓在肩頭,壓得他喘不上氣,壓得他連站立的力氣也沒了。
莫雨就地躺下,閉上眼。
只要閉上眼,他眼前就會出現穆玄英剛才的神情,異常清晰,如在眼前。
他一遍一遍地痛。
他一遍一遍地回想。
他最怕、最擔心的事,終究是發生了。他隱瞞身份靠近穆玄英的原因,他一直不肯說破身份的理由,他這十年來的信念,終究成了泡影。
當日他擔心穆玄英得知他的身份後會離開,所以隱瞞。如今,經過這麼多事,卻還是換來了一樣的結果。
稻香村之事……那些美好,終究由我親手毀去……
毛毛,怪我吧。
我只是希望,有一日,我能以簡單的身份出現在你身邊。不是十大惡人,不是江湖大俠,只是莫雨。
十年來,在惡人谷,莫雨如刀口舔血,日日在生死間徘徊。為了活著找到毛毛,他從沒有一刻放鬆過自己,但這一刻,他卻想就這麼躺著,什麼也不顧。
卻忽聽到身邊有聲響,有反應時卻已近在咫尺!
莫雨猛然睜眼,卻見頭頂是一把白色的紙傘。傘上一角掛了幾多白色小花。
執傘的人以白紗掩面,白紫相間的衣裙鋪灑在莫雨身邊的雜草上,像是懸崖邊開出的一朵花。
“小雨哥哥,好久不見。”執傘的人甜美地說,雖看不見她的臉,但眉眼間的笑意卻早已溢出。
莫雨的臉上浮出從未有過的溫情和柔和,看著那少女半晌,扯了扯嘴角,“小月,好久不見。”頓了一下,又道,“不,不是好久不見。多謝你在杭州請我們喝黃酒。”
陳月笑了笑,“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只有傻毛毛未認出我來。”等了一會兒,莫雨沒有說話,陳月想了一會兒,問:“你見到毛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