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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夜半,荻花宮。
花叢深處,有細微的聲音傳來,夾雜著輕輕的啜泣。是個女子低聲哼唱的聲音。聲音微啞,不知是生來如此,還是因長久的低哼弄壞了嗓子。但這樣的聲音里,卻飽含了悲傷和怨憤。
這曲子本就是怨曲,配上女子的聲音,整個荻花宮都像是又進入了冬夜,而女子的歌聲是冬蝶,在滿是牡丹花的荻花宮中翩飛。
欲振無力,輕輕墜落。
天上的是一輪圓月,地上卻是數也數不清的痴男怨女。
那女子又是為何哭泣?
花叢動了,女子回頭,卻見心上人站在身後,先是哀怨之色,緊接是一喜,卻突然又滿臉擔憂驚恐,衝上去道:“你怎來了?荻花宮不是男子可以隨意進入的地方,快走!”
男子不動,沉聲說:“這是後山,莫非也有人管?何況如今阿薩辛不在教中。”
“不可胡說!聖主大人縱然不在,光輝卻庇護著整座荻花宮。你要見我,只管送了信來,怎……”
“水煙。”男子打斷女子的話,神色冷了幾分,道:“我的確是要娶她。”
叫做水煙的女子,臉色煞白,怔怔看著眼前的男子。
男子又道:“當初與你在一起,也是……也是因為你是巫醫,曾救了我娘一命。我……我得報恩。可如今,你入了紅衣教,我卻是絕不能娶你的,所以我和她……”
“為什麼!”水煙大喊了一聲,男子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喊什麼?莫非想害死我不成?”
水煙淚如雨下,望著男子。許是那個眼神打動了男子,男子輕輕將她抱進懷裡,低聲說道:“水煙,我知道你今日看到我與她時的感受,我也知道我早該告訴你,不該瞞你。可我喜歡的女子和於我有恩的女子,我都不能負。世間男子任是誰也做不了決定。你……你不要怨我。”
“單憑你這句話,世間男子都為你羞愧而死。”
聞聲不見人。水煙和男子迅速分開,等了須臾,暗處走出一個女子,水煙剛剛看清便跪下,垂著頭道:“拜見沙利亞大人。”心中卻暗嘆:竟然一直未發覺身邊有人。
沙利亞站住,冷冷道:“我本在此處納涼,不想遇上了你們。”
“求沙利亞大人饒命!求大人饒命!”水煙連連磕頭,又伸手去拉那男子,“快跪下,不得無禮。”
男子稍稍遲疑,慌忙跪下,“求……求大人饒命!我和,我和水煙是真心相愛!求大人饒了我們!”
密會男子,紅衣教大忌。
“我教教規向來不為難有情男女,你們若是真心相愛,何來有罪?”
男子和水煙對視一眼,水煙咬唇,突然站起身來道:“沙利亞大人,一直都是我糾纏於他,他對我無意,可又不願傷了我的心。請大人放了他吧,他只是無辜被牽連,也不知我教教規。求大人饒了他!”
男子一怔,看向水煙,似乎想說什麼,卻沒開口。
沙利亞將一切看在眼中,冷聲問男子:“當真是她一直在糾纏你?”
水煙看了一眼男子,又垂下頭去。男子愣了一會兒,微微點了一下頭,“是,是她……糾纏於我。”又抬頭看著沙利亞,“我我與鄰村的姑娘已訂了親,與她毫無感情,你若不信,可去問問。”
沙利亞淡淡看著水煙,也不知在看什麼,眼中卻帶了許許多多的神色。水煙不敢回視,卻在默默流淚。
多像啊。
多像曾經的自己。
師父慘死後一無所有,以為老天終歸待自己不薄,將這個男人送到自己身邊。以為從此有了依靠,有了陪伴,有了牽掛。
可惜,換來的卻是一場心傷。
何其相似?
水煙肯舍了自己去護他,他卻是來和水煙劃清界限的。
沙利亞看了一會兒,走近了,問:“水煙,你可還記得當初為何加入紅衣教?”
“回大人,我……我……”
“罷了,你們走吧。”沙利亞道。
水煙目瞪口呆,男子愣了愣,慌忙便跑了,跑出幾步,卻又回來拉水煙,“還不走?快走啊!”水煙輕輕推了他一下,莞爾一笑,“你先走吧。”男子什麼也沒說,跑了。
沙利亞淡淡看著水煙,沒什麼神色,水煙卻覺得已被看透,苦笑道:“多謝大人肯饒他一命。”說罷又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沙利亞不理會水煙,幽幽說:“我卻是為何要加入呢?許多年前,我跟在師父身邊,何等快活。可老天總是不肯讓我好受,師父慘死於神策軍手下,為了救我。那時我無力自保,更無力保護世上唯一在乎的人。自那之後,我便苦練武藝,不願這樣的事在發生。蒼天待我不薄,果然叫我遇上了他。可……呵呵……”沙利亞冷笑,“方才看見你和他,卻好似看見了我和他。分明他的心不是你的,你卻願為了他做任何事。”
水煙的眼淚簌簌而落,卻說不出話來。
沙利亞又道:“我殺了他。可到得如今,我還能記得那負心人長得什麼模樣。”轉過身去,揮了揮手,“走吧。”
“多謝大人!”水煙又磕了一個頭,剛剛起身,卻瞬間封喉。
快的來不及沙利亞多想,這一劍封喉的本事屬於誰,她很清楚。而那個人只聽命於一個人。
沙利亞立即跪下,“屬下恭迎聖主大人。”
花叢動了,憑聽力沙利亞能聽出有三個人走來。
一雙手輕輕扶起她,那個好聽而溫柔的聲音響起:“看來本座回來的很是時候。”頓了一下,“你太心軟了。”
沙利亞看向阿薩辛,苦笑。
阿薩辛用手輕撫沙利亞的臉頰,細心地將她的碎發整理,將她眉眼間的哀愁抹去,柔聲道:“該死的人都死了,但本座也想知道你為何加入我教。”
沙利亞望著阿薩辛,眼神何其溫柔。
自入了紅衣教,沙利亞冷血的作風不知替阿薩辛掃平了多少麻煩。她從不笑,從不多說一言。此時這個眼神,已是她將心事掩藏多年後唯一的流露。
她看著阿薩辛,視線移向阿薩辛身側的牡丹。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兩人的場景。
那時候的她對世間情愛已沒了奢望,若是有人恩愛,她便將他們拆散,只因一切都不真實。相愛時的濃情蜜意,終有淡去的一天。
她堅信如此,殺人無數。
直到在洛道見到了阿薩辛和牡丹。
每每看到他們在一起,沙利亞便覺得自己還活著,並非是一具行屍走肉。
問我為何加入紅衣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