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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景榮的倔強程度,令人髮指。景榮從小就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好了,出國留學幾年,回去她父親所在的大學,也同樣是她母校的s大任教。景榮年輕有野心,事業心特別強,s大雖然是名校,待遇也不錯,就算只當普普通通的大學女老師,日後再找個門當戶對的丈夫,這輩子也就安穩無憂了,只是景榮需要的並不是這個,她本科是s大畢業的,又有世界名校的碩士學位,這個文憑不僅僅是鍍金那麼簡單,她的學生檔案十分漂亮,獎學金在校榮譽一個不缺,順帶還有一位教授的推薦信,載譽而歸的她,目標為什麼不能再遠大一點?
當然了,中國人最會讀書,碩士學位沒什麼稀奇的,在高校任教的,博士博士後也比比皆是,景榮的學歷並不足以讓她驚艷全校,景榮自然也知道,所以她選擇在s大工作,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父親是s大教授,他在s大經營了幾十年,周圍的同事們甚至院長,景榮也都是認識的,不說她父親能夠讓她一步登天,但是只要她表現不差,機會肯定要比其他人多很多。況且她相信自己的能力,成功並不是痴人說夢。
景榮把自己的人生規劃的很好,一步一步,條理清晰明了,但是這些都與感情無關。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單身主義者,景榮並不是排斥戀愛,雖然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她的確沒有談過一次,也是因為沒遇到動心的,完美主義者的景榮對戀人的要求高的令她的朋友都說她變態,簡直就是吹毛求疵,但不可否認,景榮確實是拿著那樣的標準在選男朋友,差一丁點兒都不行,反正她也不是非戀愛不可,寧願不談,也不可將就。但是那也只是戀愛而已,景榮真正排斥的結婚生子,她對愛情吃毛求疵不容許有一丁點兒偏離她的設想,可是就算真心相愛,感情也都是一個從熱烈到平淡的過程,再配合默契的兩個人也有爭吵氣憤的時候,不在一起生活還好,距離能產生美,要在一起生活,摩擦必然會更多,你要學會容忍,學會包容,必要的時候委屈自己……這些,景榮自認為辦不到,如果兩個人相處和諧的前提是放低身段,委曲求全,那她還不如不要,至少自在。
景榮不是傳統的女人,結婚向來跟生子掛鉤,不管男人女人,這是國人的普遍意識,好像有了孩子人生才圓滿一樣,景榮從來不曾想過孩子,她從不覺得自己會是一個好母親,也沒有信心帶好孩子,當讓更重要的是,她從不認為自己喜歡小孩。這樣想的話,景榮其實是個很自私的人,所以她能把滿心愛著她的權志龍逼到那個地步,雖然她把這個世界當遊戲場,可這個世界的人,對她的感情全都是真的,她都視而不見,時間一到依然義無反顧的要走,即便是被她真正認可了的太陽,她也從來沒想過要道個別還是怎樣。
這樣近乎於鐵石心腸的女人,真的會有心軟的一面嗎?事實上連景榮自己都很懷疑,她也糾結過,可是要拋下這個世界回家去的念頭從來沒有動搖過,就知道她心性有多堅定了。在昨天晚上,聽到權志龍說她懷孕了的時候,景榮是覺得荒唐的,當然也是措手不及的,她依然面無表情,覺得一個孩子並不能改變什麼,反正它現在什麼也不懂,不是嗎?
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景榮真的想過把孩子打掉,誰也不能阻擋她回家的路,然而很多事情,第一念頭沒有實施,也許就不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景榮怎麼也想不到,心軟的人,竟然會是她。
所以說不是你自己親身經歷,你根本無法體會,景榮聽著權志龍在耳邊絮絮叨叨的和孩子聊著天,她面上無動於衷,睡夢裡卻時常出現一個精緻的小人兒抱著她的腿喊“媽媽”,心中湧起的是一陣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像充實,又像是心酸,心理醫生就更厲害了,不知不覺間在她面前勾畫了一個美好的藍圖,時不時引誘她沉浸其中。景榮所有的無動於衷,其實都在表面,毫不在乎的這一面幾乎騙過了所有人,那是因為她先騙過了自己,事實上那是她血脈相連的孩子,現在還在她肚子裡鮮活的跳動著,用心感受著那樣一個神奇的小生命,她怎麼能真的無動於衷,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可是這個鮮活的生命怎麼辦?它來到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生命,有人那麼期待它的成長,它應該有很好的人生,幸福的出生,成長,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她怎麼可以自私的將它扼殺。
景榮的心忽然感到一陣痛楚,像刀絞一般,雖然不能肯定這到底是她真真實實的痛,還是肚子裡那個小傢伙與她的心靈感應,可景榮總算體會到了權志龍此刻的心情,雖然這樣痛的程度,與他相比還不到十分之一。
景榮被權志龍攬著,他溫熱的手放在她肚子上,隔著薄薄的病服,還能感覺到他灼熱的溫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覺自己的肚子也在動,仿佛是為了響應權志龍的動作,胎兒什麼意識也沒有,只是本能的、歡樂的和未來父親打著招呼。在權志龍爆發以前,他還對著它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還講故事給它聽,十分期待這個小生命的降臨,或許也在心裡下定決心,窮其所有也要讓它一輩子幸福快樂,而這一刻,權志龍這句像是帶著絕望的告別,深深的震撼到了景榮。
景榮忽然覺得不應該這樣自私,她一個人或許可以不在乎生死,那麼兩個人呢,再加上那個剛剛成型,還有無限可能的胎兒,為了一個還無法確認是否能成功的目標,搭上與這個無關的另外兩條生命,真的值得嗎?
她一直想要回家,這個世界並不是她的歸屬,所以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其實她心底也知道,回去的可能不到百分之十,拼上性命也要去做的原因只在於這個世界沒有更值得她留戀的東西,然而權志龍不同,或者跳下去,她還有將近百分之十生還的機會,權志龍卻是什麼都沒有,可他還這麼年輕,未來的日子那麼長,他和她不一樣,這個世界,他應該擁有和珍惜的東西,比她想像中要多很多,他有漸漸年邁的父母,有一起拼搏過未來還將繼續並肩作戰的兄弟和隊友,有無數把他當做信仰當做人生目標的年輕人,他還有堅持了整個青春並且還將堅持下去的畢生的事業和理想,他的未來很長,應該需要更長的生命,去開拓更廣闊的舞台,他的人生應該是輝煌一生的藝術,不應該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而戛然而止。
這樣想著,景榮回過頭面對著權志龍,她眼眶有些微紅,深深的目光對上權志龍的雙眼,這是這麼多天以來,權志龍第一次看到她眼底有了些色彩,即便不是他希望的那般,但也足夠讓他激動了。都說權志龍瘦的不成人形,其實在這樣幾番折騰下來,景榮的臉也瘦成了巴掌大小,慘白的皮膚,配上現在紅著的眼眶,竟讓人看出了些楚楚可憐的味道,權志龍難掩心中的柔情,竟然忘了該做的事,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輕聲呢喃道:“別怕,我陪著你一起。”
直到權志龍說出這句話,景榮終於肯確定,他是真的想陪她一起死,即便只是這一秒,所以景榮有理由相信,權志龍這一刻帶著她上來,不僅僅是為了刺激她喚醒她,事實上他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情,如果她再執迷不悟下去,他真的敢抱著她跳下去。
想到這一點,景榮牽了牽唇,竟然笑了,幾天滴水未進,也基本沒開過口,現在剛出聲,聲音十分沙啞,破碎不堪,景榮低聲問:“為了我放棄大好的人生和未來,你真的覺得值得?真的捨得?”
“因為你才是我全部。”
“那你的全部也未免太廉價了些。”
權志龍卻摟緊了她:“你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景榮沒說話了,低頭看著下面,下面已經站滿的都是人,有穿著病服的,有穿著白大褂的,也有從醫院旁經過聽到動靜跑過來圍觀的,滿滿當當,密密麻麻,雖然站在上面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卻也能猜到,他們臉上是怎樣的擔憂,即便看不清楚這兩人是誰,即便知道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生命面前,人們還是保留著天然的敬畏。
如果不是為了回家,景榮也不認為自己會做出尋死覓活的舉動,那完全不符合她的作風和人生觀,自私的人首先學會的是愛自己。
正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很多時候,身臨其境的當事人還沒感覺,旁邊者已經急得整顆心都提起來了。景榮和權志龍還有心情聊天,似乎很好整以暇的樣子,可是他們不知道,當權志龍彎腰吻景榮額頭的時候,當景榮低頭看著下面,似乎很想跳下去的時候,旁邊已經有人開始捂著嘴不忍看下去了,在這千鈞一刻,他們但凡有一點鬆懈,就有一個杯具要誕生了。
短短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對景榮和權志龍來說,像是過了大半個世紀那麼漫長,對於在上面下面圍觀的群眾們而言,也同樣如此,生命不可承受之輕,誰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兩條鮮活的生命消逝在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