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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徽跟著小內官悄悄的從偏門進來,屋子裡的氣氛明顯異常,曹徽不由自主就放輕了腳步。
小內官直接將曹徽引到了一個光線昏暗的屏風後頭,這裡什麼都沒有,只置放著一張椅子,小內官從懷裡摸出一封書信呈給曹徽,而後一言不發的沿著原路退了出去。
小內官趨步離開,曹徽還沒來得及去查看手裡的寫封信,她的注意力就立馬被屏風外頭的一陣猛烈咳嗽聲給吸引了過去。
屏風外頭燈火通明,柔和的燭光將屋子照的仿若初秋的傍晚,看起來溫暖又明亮,於是那一陣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愈發顯得讓人揪心——荀公也是這樣,咳嗽起來時能帶著咳出血絲來。
沿著記憶再往前想,當初司馬玄毒發前後的那一段日子裡,每每咳嗽起來也是這樣的突兀又猛烈。
只是這次,這種讓人聽著心裡發慌的咳嗽,如法炮製般的換成了朱色龍鳳呈祥拔步床上躺著的人——當今晁國天子趙禹璟。
曹徽的雙手在不知不覺間絞緊了手裡的帕子,她一瞬不瞬的盯著屏風之外的所有人——皇帝陛下臥病在床,病榻之下,穿著朱紅四爪龍袍的東宮太子趙選以及穿著朱玄蟒袍的寶信親王趙清迒都在。
他們兩個錯著半個身子的距離跪在病榻前,聽著父親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嗽,兩人皆是同樣的面色冰冷無有反應。
只是太子趙選抬頭,極快的向床旁凳子上端坐著的中年女人看了一眼,青年男子薄唇微動,似乎是有話要說,可不知為何他最終又選擇了沉默。
曹徽往旁邊挪了半步,避開一個高大男人的背影的遮擋,順著太子的目光向那邊看過去——那個端坐在床旁凳上的簡衣素袍的中年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曹徽嫡親的姑母,晁國皇后曹寶卷。
那麼眼下這個場面是……是靖安王掌控了整個皇城,姑母控制了天子,控制了太子以及寶信王趙清迒——怪不得當初父親曹克遇害前將手裡的暗衛全交給了姑母,怪不得後來自己行事總是有人在暗中幫襯,曹徽擰眉……那麼外頭那個擋住自己視線的身材高大的男人就是靖安王趙清遠了罷。
既然他趙清遠在這裡,那麼司馬玄去哪兒了?她人呢?
曹徽絞著帕子的手指節泛白。
「徽兒你既回來了,那便只管去爭罷,去爭一個清清楚楚回來,即便事實就是那樣,可我們爭過了,將來下了黃泉後終也是有臉見故人的……」
從來善良溫和的姑母曾經如此對剛從河州活著回來的她如此說,曹徽閉了閉眼,就連呼吸也都開始變得艱難痛苦起來——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啪」一聲清脆而刺耳的聲音從屏風外頭傳進來,渾身緊繃的曹徽被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兒來,是花盡忠手裡的水杯被病榻上的皇帝陛下狠狠的推開,以至於摔到地上碎了。
「滾!狗奴才……」趴到床沿的皇帝陛下的聲音極度嘶啞,再也沒了當初威震天下的沉穩霸氣,他無力的伏在那裡喘息著,只剩下了一雙嗜血的眸子兇狠的瞪向花盡忠,「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朕素來親爾信爾毫不懷疑,可你竟……」
「陛下記錯了,」一直安靜的坐在一旁的曹皇后緩緩開口,聲音同曹徽記憶里一樣溫柔平和,「竣遷本就姓曹,乃是當初你我成親時,我從娘家帶去南境睦州的家生子。」
皇城內官大總管花盡忠者,本名曹竣遷,乃曹氏府中家生之奴,後因曹家嫡女寶卷遠嫁睦州而隨主去了睦王趙禹璟的王府。
一眨眼,竟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久到讓人忘記了花盡忠原本是曹家出身的人啊。
他們曹家的人,果然是無處不在,陰魂不散啊!!
「曹寶卷!」皇帝陛下竭盡全力的拍著床沿,看起來真的是身與心都痛苦極了,「你我乃是少年的夫妻,即便當年曹氏罪大,可我也絲毫不曾遷罪你與選兒,你……可你竟然對朕——下的如此毒手!寶卷……」
皇帝陛下似乎是沒有力氣支撐自己了,他緩緩趴到床沿,痛苦的將臉埋在了被褥里。
「難受麼?」曹皇后的目光靜靜的落在自己的膝頭,語氣和目光一樣的平靜,「硃砂慢毒,初期表徵噁心嘔吐上腹灼燒,失眠暴躁,記憶衰退,症重時視力漸失,終歸成盲,若是元初在的話,或許還能與我詳細說一說各種症狀。」
皇帝陛下沒有出聲,一旁的花盡忠再度上前,動作小心的將這位一國之君扶躺回去。
寶信王趙清迒斜眼睨向曹皇后,片刻後,他從來溫和的臉上終於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嘲諷笑意——他們這幫人拼著性命的比狠鬥智,玩來玩去的,都自以為是下棋人,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一顆小棋子。
可笑,真是可笑……
皇帝陛下被花盡忠扶回床榻上躺好,他平躺在那裡,目光有些渙散的瞧著上頭的帳頂,像是有些魔怔了。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這位叱吒半生的帝王似乎恢復了些許的力氣,他呢喃著說:「自從當了皇帝之後,朕提防著阿姊,提防著結髮妻,提防著親生子,提防著涉川德祖以及文武百官,可謂算無遺策,終究,卻因一個奴才而落的如此境地,呵,呵呵……」
「你殺我曹氏滿門,卻又不牽連東宮絲毫,將我兒置於戰戰兢兢之地十年,終是害他成了如此一個不啻於你的暴君,」曹皇后說著,輕輕將視線落在了太子趙選的身上,她對皇帝陛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