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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突然微微攏起,司馬玄抬手撓了撓眉梢:「要說是老頭縱容軍中部下做了什麼為非作歹的事,這倒還有幾分可信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曹徽垂下眼避開司馬玄的目光,「沒有人會覺著自己財多勢大的,所以說即便此事非是慶徐王爺所為,非是你們兄弟姊妹所為,那主使也逃不了是你家的哪個人。」
「說的沒錯,」司馬玄突然從多物架後頭走過來走到曹徽跟前,捉著她的手將那本書冊放在了她手裡。
曹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她的身子磕到圓桌上,還順帶碰倒了一張凳子。
這個冷淡疏遠的態度,似乎終於惹怒了司馬玄。
再欺身走近一步,逼的曹徽退無可退,司馬玄沙啞的聲音裡帶上了近乎逼迫的喑啞:「你的腦子如此聰明,賦了你這顆頭腦的曹公怎會不知?只是當初有人為一己之私選擇了背信棄義,以致你曹家滿門抄斬——徽兒!你現在告訴我,你要的,當真只是我司馬家血債血償麼?」
曹徽被眼前這個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人欺的只能抬眼與之對視,不知為何,她突然在對方這雙黑沉沉的眸子裡看見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冷光——那似是一種懼怕,又似是一種希冀,亮若夜幕辰星,暗如地獄深淵。
而在那深淵裡面掙扎著的,是數萬條明明身負忠義卻無從申訴平反的屈死冤魂。
一扇沒關緊的窗戶砰地一聲被夜風吹開,曹徽猛地渾身一震——再回過神來看向司馬玄,這人漆黑的瞳仁里分明從始至終都只有自己的倒影。
魔怔了。
曹徽一把推開司馬玄,單手捂著心口,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凌亂,猛不防被灌進來的風嗆了個對沖,曹徽忍不住連聲咳嗽了起來。
這一口突如其來的冷風灌進她的肺官之中,仿佛是一個剛被人從水裡救上岸的溺水者突然呼吸到了第一口救命的空氣,直嗆得她咳出眼淚。
司馬玄過去重新關上窗戶,再轉回身來走到曹徽身邊,伸了伸手卻沒敢拍撫那個瘦弱的後背幫她順氣,只好冷著臉倒來盞熱茶放在桌邊。
「吃口茶順順氣,我讓留生送你回去。」依舊冷著臉的司馬玄蹙起眉說。
曹徽沒有吃茶,反而紅著眼眶一拳頭捶在了司馬玄的上臂上。
「你……」司馬玄沒有動,只是不解地看曹徽。
曹徽頓了一下,盈盈淚水已蓄滿眼眶,打人跟貓撓似的小拳頭接連不斷的落在了司馬玄的身上。
司馬玄也不躲,就直眉楞眼地杵在原地挨打,還邊挨打邊聽了一通曹徽的哭訴。
可憐名門貴族出身的大才女曹媛容實在不會罵人,就是氣極了恨極了也只會掄起粉拳不痛不癢地打人。
曹姑娘邊打邊指控,其內容大致如下:
「你這個黑心肝的傢伙,從頭到尾就是在拿我當猴子耍,自落霞觀失火開始到假死脫身,到認親荀公,再到天子賜婚要我再嫁與你,還有敬慧公主下嫁蔡國公府,慶徐世子婚期延後,以及眼下的慶徐王被御史台參告,這一樁樁一件件便就是你司馬元初在後頭操控的罷!恕我眼拙,以前竟認為你是個只會領兵打仗的,甚至連王府里一個區區的幕僚都應付不了的純善人,『十七生誕收河鏡,三千虎旅慶勒山』,這是多大的褒讚啊,君侯原是心有那般大謀略的人,該是叫朝廷的八大相公聯手都望塵莫及的!」
通常情況下,人在不冷靜的時候所思所想難免會與原意出現差池,司馬玄也難免俗,她覺得自己的心底突然漏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啦啦全灌了進來,涼颼颼的,冷的她幾乎渾身發抖,七筋八脈都開始發麻了。
「原來你是這般想的——」司馬玄氣得冷笑一聲,垂下眸子歪頭看著曹徽。
片刻的靜默後,司馬玄突然暴戾地扯下了曹徽臉上的素紗,再度欺身靠近,直至呼吸相聞,她捏著她的下巴逼著她與自己對視。
司馬玄的墨眸無光,聲音低得近乎無聲:「你被大火毀了容貌,你難過,難道我的心裡就會好受嗎?」
她氣得紅了眼眶,咬咬牙,似乎有些說不下去,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我兩個本無怨無仇,不幸雙雙成為他人手中棋子,被迫結成夫妻,我知自己對不起你,便豁出性命護你周全,想著日後時局安穩了我就放你離開,讓你,讓你清清白白地尋個好人家嫁了,同枕……同枕邊人一起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曹媛容……原來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罷了,到頭來我竟忘了,忘了你憎我至此,怎麼還會信我的隻言片語!」
「哈,可笑,當真是可笑!」脾氣上來的人後撤一步,一腳踹開了礙眼的凳子,直氣得兩手叉腰來回在原地轉圈。
「當、當、當」,三聲敲門音效卡在這個空擋上不急不緩地傳進書房。
「哪個不開眼的!有屁就放!」一聲冰冷的呵斥從司馬玄嘴裡罵出來,將門外的方勇嚇了一跳。
見自己把旁邊的曹徽都嚇到了,司馬玄的脾氣眨眼就消了一半,她抹了一把臉,一句說給曹徽的「抱歉」就這麼卡在了喉嚨里。
她雖然是女子,但也是打小在軍營里混大的半流子,自然不比長安城裡那些達官貴族家的姑娘們知書達禮溫良恭讓,更亦不如那些生來尊貴的勳爵子弟們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即便是這幾年來學會了隱藏情緒,眼前這個叫做曹媛容的女人卻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叫她心緒大亂,丟盔棄甲,節節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