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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厭我,更知你憎我,」司馬玄低下頭,將臉輕輕埋進了曹徽消瘦的頸肩里,雙臂也圈住了那個想要掙扎的人,總是平板無波的聲音隱隱顫抖,低如呢喃:「可是你讓我抱一會兒罷,徽兒,就抱一會兒……」
這些話,說的那般的卑微甚至帶著哀求,讓想要從司馬玄懷裡掙扎出來的曹徽木然地立在了原地。
她聽話地一動不動了,只是視線越過司馬玄,遠遠地落在了屋子裡的某個空虛之處。
不肖幾個呼吸的功夫,感受到來自司馬玄的體溫氣味以及這人不受控制的顫抖之後,曹徽右臉顴骨處那塊有點像半月形卻又不規則的疤痕,因為她面部的表情而被擠在了一塊。
她無聲地笑了,笑著笑著,眼眶裡就笑出了淚花。
西天佛說,契不入生死,悟無法法時,得未曾有。
世間人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
曹徽的腦子裡此時有一瞬間的空白。
一時之間,七年來積攢的所有情緒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里猛地被放大到了極限,猶如十萬彎刀鐵騎從濟科爾一馬平川的草原上轟隆隆摧馬而來。
萬馬奔騰的最後,一切的一切也只是悄無聲息地再度歸於平靜。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放棄掙扎後,再推開司馬玄就變成了一件極其容易的事,幾乎沒有花費曹徽一丁點的力氣。
退後幾步,從司馬玄那雙並不怎麼結實的臂圈中退出來,曹徽眉眼彎彎地看著眼前這個低著頭的人,心裡似乎是在滴血,胸口也痛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了,她卻再次揚起嘴角淺淺地朝司馬玄笑了。
曹徽笑著,說:「司馬元初,你真噁心人啊。」
當自己不識好歹地對司馬玄惡語相向,並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戳司馬玄的傷口之後,曹徽覺得,就算這個人脾氣再好性格再溫和,也終有一天會煩會厭的,會將她趕走的。
而只要自己被趕出荊陵侯府,司馬玄的境況就會立馬好起來,至少,司馬玄就可以不用再為了護著她一個外人而與自己的父親刀兵相見。
只要這一道的恩怨能過去,她曹媛容就真的能以一個無情無義的鐵石心腸的復仇者重新出現——對司馬一門,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是……是……是……」司馬玄低著頭重複說了幾聲是,她蹌踉著後退了幾步,還一不小心碰倒了一個小圓凳,聲音沙啞,略帶鼻音:」我知道自己有多骯髒不堪,你不用再說了……」
司馬玄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勾勾嘴角似乎是想要做出笑的動作,但最終卻沒能笑出來。
她看著自己的衣擺,溫聲將候在門外的玉煙喚了進來,道:「想來海棠院已經收拾好了,你帶她過去歇著罷。」
「是,主子。」玉煙向司馬玄屈膝,抱著一件禦寒風衣走過去披在了被司馬玄用外披裹得嚴嚴實實的曹徽身上:「夫人,咱們過去罷。」
待玉煙扶著曹徽離開,司馬玄兩腿一軟,無力地跌坐到了地上。
天光尚未放亮,候在外面的留生還沒放下警戒,聽見屋子裡的聲音後他便沖了進來,卻見是司馬玄正跌坐在地上。
「主子?」留生抱拳,試探著喚了一聲眼眶通紅的司馬玄。
司馬玄跌靠在那個方才被自己碰翻的圓肚凳子上,看見留生後,她用食指點著自己的心口,木著臉,低聲到:「留生,我不是塊冷鐵,我這裡,也是會疼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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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百里之外的蚌州——
永嘉郡主趙清嘉已經帶著人在這座不起眼的小州府里徘徊十多天了,和此前一樣,她只收到了一丁點蛛絲馬跡的消息便急匆匆趕了過來,卻依舊沒能尋到莫名失蹤的馮傾城。
那個總是冒冒失失、沒有心眼,還被自己親哥哥利用的傻丫頭啊,轉眼已經失蹤快兩年了,而她趙清嘉也找了快兩年了,天南海北,卻始終尋她不到。
「你是不是也覺得找不到了?」永嘉郡主手裡捏著一樽冷酒,半側著身子趴在客棧二樓自己房間的窗台上,眼角眉梢皆覆著冰冷的笑意。
臨街的窗戶大敞著,破曉時分的寒風卷了刀刃一般肆意凌厲地湧進來,毫不猶豫地灌滿了永嘉郡主單薄的衣袖,刮疼了窗邊人的面頰,可她卻似是沒感覺一般,冷酒吃了一杯又一杯。
俄而,永嘉郡主盈盈眸光一閃,轉頭看向了幾步遠處的那個黑衣之人。
東鄉郡采邑之主永嘉郡主趙清嘉好像頗有某種興趣,她轉著手中的空酒樽,孤絕冷傲地朝對方挑了一下眉:「怎的又不說話?你主子那邊可都開口說要幫我了,哎,說句話唄,我又不會動不動就降罪與你……」
「君侯早已將我送給您了,您便是主子。」抱著無痕腰刀的黑衣人打斷了永嘉郡主的話,黑衣人徐徐開口,聲音清澈如山間冷泉,泠泠徹骨。
永嘉郡主一愣,旋即搖頭失笑。
她關上窗戶,坐回圓桌前斟出兩盞酒來,一盞放在自己跟前,一盞推向黑衣人那邊:「既然你都說了我是你的主子了,那緣何你始終不願意告訴我你到底姓甚名誰呢?」
黑衣人似乎垂下了眼睛,因為站在明暗交錯的轉角處,她半個身子都隱在了濃稠無邊的漆黑之中,周身清冷,裹著一種來自黃泉之下的狠戾與絕然,讓人望而生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