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頁
所幸,司馬玄還沒來得及向曹徽獻殷勤,在外吃酒的荀潤就已經派了隨從回來,明言說明日休沐,今夜就直接宿在外頭不回來了。
曹徽放下心來,賈嬤嬤與聽竹侍候她洗漱過後就退了下去,屋裡真的只剩下了她和司馬玄兩個人。
自從那日在涇陽莊坦白心跡之後,這是兩個人頭一次單獨相處。
曹徽竟然覺得心裡有些緊張。
她爬上床,輕輕的晃了晃頭——反正該說的話不能說,想問的事也不能問——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緊張的。
見曹徽已經蹬掉木屐爬上了床,坐在正屋圓桌前的司馬玄清了清嗓子,起身過來,順便將屋裡的幾盞燈都吹了。
只剩下床頭一盞。
司馬玄剛朝著這盞燈抬起手,就聽見曹徽突然開口說:「留著罷,這盞燈就留著罷。」
「……」司馬玄抿了抿嘴:「嗯,我剪剪燈花。」
曹徽沒出聲,她抱著被子滾到床裡頭,只給司馬玄留了一個消瘦的後背,司馬玄默了默,安靜的剪了燈花然後過去睡覺。
其實她什麼都知道,知道曹徽怕黑,知道曹徽怕火,知道曹徽有時候連小小的火把燭盞都怕,甚至她也知道,曹徽幾乎每天都在默不作聲的與心裡那些無法克服的恐懼和黑暗作鬥爭。
可知道又有什麼用?司馬玄掀開被子挨著床沿躺下來——她始終沒有那個資格去敲開曹徽的心門,然後理直氣壯的告訴她,不要害怕,我在這裡陪著你。
屋裡安靜極了,外面的蟲鳴聲顯得異常高亢起來。
司馬玄抓了抓後頸,抱著薄被疲憊的翻了個身,她閉上眼睛,又悄悄的睜開,她嘆口氣,又側起身來面朝里對上了曹徽的後背。
她盯著曹徽的後背,只見對方如瀑長發散在枕上,周身裹著某種極淡的清香。
其實,司馬玄並不知道自己對曹徽的感情是在什麼時候變成這種想起來就會心生雀躍的喜歡的。
她對曹徽並非是什麼怦然心動的一見鍾情,也並非是什麼耽於美貌的見色起意,甚至,她都沒料到自己竟然會喜歡上曹徽——對,喜歡,就是那種想和她一起過一生的喜歡。
她記得,景初七年她因擅自帶重兵踏上內土,而被朝堂上那些高高在上的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的大臣們聯名參告,最後不得已的到兵部刑罰司挨了幾十板子。
刑罰司里打板子的人都是手上有本事的軍中兄弟——他們手裡有功夫,下手有輕重,八十下大板子打下去,看似皮開肉綻要死要活的,其實根本就沒傷到內里,養些時日就又活蹦亂跳了。
可不知道怎麼的,她在被人抬回來侯府之後,在見到因為擔心她而紅了眼眶的曹徽後,她司馬玄就突然想藉此機會把原本此生都不會讓曹徽知道的、那個最真實的自己,通通都告訴她。
她重傷,曹徽果然擔心她,縱使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她卻也依舊在她身邊守了三天兩夜。
她歡喜的很,於是就委婉著告訴曹徽,她想對她好,願意拿命護著她——可曹徽卻二話不說,抬手就摑了她兩巴掌。
那一刻,除了兩頰火辣辣的痛感,她還在曹徽的眼裡,看見了深深的厭惡。
她知道,以曹徽之聰敏,決計不會聽不懂她那句用打閒腔的口吻說出來的真心話,於是曹徽選擇摑了她兩巴掌,對她的行為及時表達了拒絕。
那時候自己就該收斂心思,從此安安靜靜的守在她身邊的啊,司馬玄緊抿著嘴,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的將鋪在自己眼前的、曹徽的幾縷發尾繞在了修長的指間。
曹徽的青絲烏黑如瀑,摸起來亦是柔順光滑,不像她的頭髮,從來不曾保養過不說,還整日束著男子髮髻,散了髮髻的時候就會發現她的頭髮彎曲零碎,發質乾枯易斷。
「唉……」司馬玄不禁輕嘆出聲。
「怎麼了?」背對著司馬玄的曹徽突然聲。
嚇得司馬玄風馳電掣般的縮回了手,身子還下意識的往外挪了一下,結果咚的一聲,腦袋磕到了架子床床頭用來掛床帳的床柱上。
曹徽特意的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隱隱帶著迷濛睡態的眸子裡似有笑意。
「徽兒,」司馬玄摟了摟薄被,喚了一聲曹徽,卻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麼好。
「……嗯,怎麼了,」曹徽依舊背對著她躺回去,她再次開口,聲音帶著悅耳的慵懶,「你說罷,我聽著呢。」
「哦,也沒什麼,」平躺著的司馬玄極快的向這邊瞟了幾眼,見曹徽沒有翻身的意思,她就又賊兮兮的側躺了過來,「我就是想問問,等你大事得成之後,你想去做些什麼。」
睡意漸濃的曹徽無聲的睜開了眼睛,她借著床頭那盞燈,靜靜的盯著里側的床帳出了神。
半晌,就在司馬玄以為曹徽不會回答她的時候,床裡頭那人再度開了口。
她說:「或許會尋一個僻靜的江南水鄉罷,再置兩畝稻米水田,忙時鋤草護秧,田間勞作,閒時就教人彈彈箜篌,東籬下再種幾株菊花,院子裡再養條狗養只貓,日子也就過了。」
司馬玄順著曹徽的描述想了想那樣的生活,覺得應該還不錯,她便無聲的笑了笑,可莫名的,她又覺得心裡有些發疼,就像是被人用卷了刃的冷鐵刀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來回滾了幾刀似的——在曹徽計劃的未來里,她並沒有那個幸運,能占得絲毫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