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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英那一個忽上忽下的心官這才得以安穩片刻,她沉吟道:「王府那邊還算穩妥,父親眼下雖然還有些急切,但好歹依舊鎮的住場面,聽聞元初不妥他便立刻讓我過來看看,幸好,幸好,母親保佑,保佑元初無有大礙。」
曹徽耐心的安撫了始終被司馬玄和司馬修蒙在鼓裡的司馬英,並一路將司馬英送上停在荊陵侯府東側門外的回慶徐王府的馬車。
目送著馬車在霧氣迷濛的夜色中徐徐走遠,曹徽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腳至今都還在微微的發著抖。
今日上午的那一場劫殺實在是太過兇險,大雨的滂沱之聲完全壓住了刀劍廝殺的嗆喨兇狠,那根黑沉沉的□□順著馬車車窗射進來,堪堪擦著她的發頂咚一聲射到了另一邊的車壁上,若非是司馬玄及時將她按下來趴著,恐怕她就已經被對穿成靶子了。
侯府偌大,曹徽一路送司馬英到東側門,回去時便直接乘軟轎回了安和居,可當她踏進次間的那一瞬間,一種說不上來的迷惘感,像某種藤蔓植物當季生長似的絲絲縷縷的繞上了她的心房。
「大姐姐走了?」曲屏那邊,方吃過藥不久的司馬玄苦兮兮的靠在千工拔步床的床頭。
「嗯,回王府去了,」曹徽收斂心思緩步走過來,委身坐在了她夜裡睡覺的臥榻上,聲音在帶著涼意的夏日夜晚顯得那般溫潤:「君侯,你與慶徐王爺不約而同選擇把將軍夫人撇出這個局中,其實是和當年我父兄選擇將我嫁到你們司馬家,是一樣的原因罷?」
「……」司馬玄半靠在床頭,呼吸短促又浮躁,片刻後,她沉沉的嘆了口氣,卻是沒有出聲。
「歷史素來如此,所以他們知道自己終究會有那麼一天,便早早的為我選好了退路,」曹徽的目光驟然黯淡下來,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左手拇指反覆摳著右手心裡的疤痕,說:
「起初我以為,父兄為我謀劃的這條退路是你們司馬家——炎陽司馬,武將世家,自北境軍成立不到四十載的時間裡,便有兩代數十人血灑北境,且現任主母夫人趙氏,乃是天家堂妹,」
司馬玄強撐著自己腦子裡的一團糊塗混亂,竟然輕而易舉的猜到了曹徽接下來要說的話。
「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父兄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倚仗司馬家,他們只是單純的想把我託付給你——十七歲就拜將封侯的司馬玄,司馬元初,君侯,你說是麼?」
「……」司馬玄表情痛苦的抬手按住眉心,久久沒有說話。
不知怎的,司馬玄的樣子讓曹徽聯想到了新婚那夜司馬玄的情況,她倏地頭皮一麻,急忙起身沖了過來,顧不得方才的步步緊逼,直接將手探上司馬玄額頭,連著聲問到:「你……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嗎?你告訴我,司馬玄!」
帶著雨夜涼意的纖細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在了溫熱的手裡,曹徽愕然抬眼,正好與對方那雙漆黑如墨卻隱隱帶著笑意的眸子對上。
曹徽一個怔忪,另一隻手不輕不重的拍在了司馬玄的肩頭:「……你,你逗我玩兒呢司馬元初!」
「呵呵呵呵……」司馬玄左手抓著曹徽的手腕,右手順帶捂了捂被曹徽拍了一下的肩頭——那裡有處被弩/箭擦出來的傷口,而後低低的笑出聲來。
「我說的可有哪裡不對?」曹徽擰起眉心,邊被手腕上的力道拉的坐到了床沿,「你笑什麼,說話呀……病好了?燒熱退了?」
「沒,沒退沒退呢,」司馬玄笑的胸腔振動,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泛濫成災的喜悅,這人就用低的近乎耳語的聲音對曹徽說:「我只是想讓你離我近一些罷了,若我直言喚你過來的話,你肯定是不……不理我的。」
眼前之人音容真切,曹徽倒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景初七年,她與司馬玄成親的第二年,年初北境大捷,朝廷先後與匈奴的幾個大部落簽訂和約,並建立了主附關係,那時曹徽曾想過讓司馬玄暫退戎裝,回長安來避一避那幾乎功高蓋主的風頭,順便過兩年安穩日子,可司馬玄卻連一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
司馬玄拒絕她曹徽,拒絕的從來乾脆利落,可現在,這人卻……
「我雖自小兩手沾滿人血,但是我不髒,亦不臭,」看著曹徽暗自神傷的模樣,司馬玄抿起嘴角,終於緩緩鬆開了握著曹徽的手,明亮的眼神也跟著漸漸黯淡了下去,「我想……我只是,只是想離你近一點罷了,徽兒。」
然而,你我之間,實則隔著你的族仇家恨,便是山海,亦都無可消平無可逾越,何況那個有非分之想的人,從來都只是我自己。
至今數年,她司馬玄成全了一對又一對,可卻始終都成全不了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兒個就要踏上流竄的大軍了,想想還是有點小緊張咧
大慫包常文鐘錶示希望能平安跨過人山人海
第40章 第四十章
「從軍戎馬不解鞍,夙夜鎧甲不離傍,一年年興師征戰,一年年無功而返,孤王今年六十五嘍~」
面積不大的戲台子上,白髯長須的武生單手執刀,鏗鏘的念白字字落在點上,直聽得人感同身受,不禁悲從中來。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戲台下唯一的看客正架著腿,閒散的靠在梨花榻上,他搖了搖頭,將手裡把玩的念珠放到了旁邊的小几上,對旁邊的人笑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志在千里又如何?呵呵,總是無可奈何的,你說是罷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