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你知道為什麼,」司馬玄微微垂下頭,極輕的笑了一聲:「不過你不必在意,這些都是我自願的,待我把你拉上岸,待你找到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我自然就會離開的,只望你不要厭惡我,也不要……不要刻意拒絕我。」
曹徽的心臟像是被人用尖銳鋒利的指甲狠狠抓了一把似的,猛地就疼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反覆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心,指甲都陷入了肉里,她強迫自己說:「你的庇護大恩,我此生無以為報,可若你想要為此而拼上自己的性命,司馬玄,這份情我不稀罕,也更不在乎。」
司馬玄依舊在給曹徽扇著扇子,但是動作不知何時已經成了機械式的重複,似乎這只是一種本能。
片刻後,她笑了,眉眼彎出了從未有過的柔和:「將軍說的沒錯,你一慣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小白眼兒狼,我也只有拿命抵押上去,才勉強能換你幾句關切的話語。」
「起初我只是為了查明曹氏一案的真相,只是後來,竟然查到了東宮太子趙選的頭上,」曹徽緩緩的偏過頭去,無所謂的將視線落在了漆黑的窗外,她開口,話語中飽含著無盡的嘲諷與譏誚:「可是你知道東宮的太子是誰嗎?他是中宮皇后娘娘的親子,是曹家的外甥,是我嫡親的表兄呀,他的身上,也擁有著一半曹氏之人的血脈啊,可是他,他,他竟然——」
一些話決計說不出口,它們帶著刀鋒劍刃,被她憋回心中,反覆凌遲著她自己——想說的話拖著不說,久了自然心事重重,毀身傷心——她再開不了口,只能雙手捂著臉,悠長悠長的嘆一口氣。
「徽兒……」司馬玄終於停下了扇扇子的動作,可就算她的手伸出去了又如何?
她並不敢輕易的去碰她。
漆黑的夜裡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明光,緊接著,「啪嚓」一聲巨響,墨一般濃稠黑沉的天邊被一道紫色的閃電照亮,勁風裹挾著天雷轟隆隆咆哮而過。
下雨了。
方才的沉悶燥熱尚未散去,悽厲的夜風卷著窗欞砰啪作響,司馬玄走過去依次將門窗關上鎖好——從那邊走到這邊,往日步履端方的人眼下卻步伐僵硬。
某一刻,曹徽突然替司馬玄感到委屈,無盡的委屈。
於是,當司馬玄鎖好最後一扇窗戶後,她剛轉過身來,原本坐在涼榻上的人竟然直接朝她撲過來,正正撲了她一個滿懷。
「……」
蹌踉著退後一步靠到了窗戶上後,司馬玄渾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她的雙手垂在身側,任憑曹徽抱著自己,任她眼中的朦朧淚水逐漸成行滑落。
曹徽放聲哭了出來,伴著外面那些敲著瓦片叮噹作響的大雨,每天都默不作聲的在和恐懼作鬥爭的人忽然不想再這樣假裝堅強,假裝刀槍不入了。
「元初,已經過去八年了,你我之間如今不僅隔著身份,更也隔出了一座血海深仇,我日日告訴自己我要為父兄平反,要為族人申冤——
我希望朝廷能給出最嚴肅公正的判決,我希望那些冤死的忠魂能從此得以安息,我希望,朝廷能為他們平反,讓那些未來得及實現的抱負,那些未了卻的心愿,還有那未團聚的親情,未結果的愛情,以及未經歷的人生,都得以稍稍平復,我也,也想願他們尚存於世的親人,有勇氣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可是元初,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我害怕,我害怕自己當真成了那種只會躲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攪弄陰風詭雨的陰謀小人,可我一邊害怕著,一邊還貪心著——我不僅貪念你身上的味道,我也貪念你的目光,便是你與我任何一丁點的好,我竟都想永永遠遠的將你占為己有,
你曾讓我莫要回應你,你說你會送我走,司馬玄,自八年前我嫁與你開始,若你不要我,我便再沒了家,便什麼都沒了——
對不起,司馬玄,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真的害怕,司馬玄……」
曹徽的哭泣聲聲在耳,過往的八年時光里,司馬玄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捱過來的,如今猛然回想起來,腦子裡依稀只剩了一句沈先生的書中之言。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覽
對埋伏筆情有獨鐘的蠢蛋作者君真的埋了好多伏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司馬玄敢在「四弟弟」司馬昆被人強加殺人罪名下獄審判的檔口上,如此拖家帶口的從長安城跑來涇陽莊,其中最主要的原因,無非就是因為這裡有一些事情可以讓她將她大姐姐司馬英先乾乾淨淨的摘出去。
以免到時候再度陷入像八年前那樣的,腹背受敵的,為人脅迫的,沒有任何選擇的艱難境況。
她司馬玄今生今世,生生死死,都不想再重蹈那年的覆轍,一點都不想。
深夜漆黑,雷霆漸消,外面只剩下了側耳可聞的大雨如注,屋裡的悶熱不知何時也悉數消散退去了。
司馬玄晃了晃頭,覺得自己清醒著做了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夢——大概是自己有了執念,所以才會出現了這般的心心念念的夢境罷——她竟然聽見了曹徽說怕自己不要她?!
於是,她試著將兩手抬起來落在曹徽的肩頭推了推,結果沒怎麼費力的就推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