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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本人還是有些昏沉,在睡夢中一會兒念叨著「哥哥莫走」,一會兒又擰著眉頭神色不安。
司馬玄端坐在床邊沉默不語地看著床榻上的人兒,玉煙說,夫人這是燒糊塗了夢魘了,待退燒之後人就會清醒的。
「你回去歇著吧,」司馬玄俯身摸了摸床榻下面地龍的溫度,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玉煙,「今兒夜裡有孤在這裡守著就好。」
玉煙哪敢當真回去歇著,但她又不敢直接違拗主子的吩咐,便安靜地退到隔斷外守著去了。
……
曹徽是知曉自己身上發了高熱的。
她以前不是沒受過風寒,要退燒也容易,只要不咳嗽,不過是多喝些熱水再捂著被子昏睡幾日。
但當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的時候,意識恍惚之中,還以為自己是躺在萬安寺後山的落霞觀里,眼下渴了要自己爬起來尋口水喝。
雖是渾身酸痛無力,但口乾舌燥的難受扔驅使她從被子裡爬了起來,卻驚醒了不知何時靠在床尾那頭睡著了的司馬玄。
「怎麼起來了?」司馬玄面無表情地睜開眼,沉重酸澀的眼皮勾勒得她的眼睛輪廓十分明顯。
探身過來扶住曹徽,聲音較白日裡更沙啞了幾分:「可是身上還有哪裡不舒服?」
「……怎麼是你啊,」曹徽無力地靠在床頭,眼睛無意識地朝圓桌那邊瞥了一下。
司馬玄會意,過去倒了杯熱水過來扶著曹徽喝。
曹徽自然不願地別過臉去,結果被司馬玄捏著下巴強行餵下了半杯熱水。
曹徽最終無力地躺回去,偏頭就聽見自己的心跳,正如同擂進軍鼓一般咚咚咚快速且慌亂地跳著。
司馬玄就坐在床沿,不言不語。
「荊陵君侯,」不知過了多久,頭腦昏沉的曹徽聽見了自己蒼白且乾澀的聲音,難聽極了:「我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前世種種前世滅,從今往後,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可好?」
司馬玄沒接話,耳邊卻迴響起了今天白日裡玉煙給自己說過的話——「夫人說,時至今日,她真的不願再與主子有任何的糾纏瓜葛了,說是,說是望主子就此放過她罷……」
司馬玄驀地低低笑出了聲。
放過?
究竟是誰要放過誰?或者說究竟是誰欠了誰?自己和曹徽的命盤裡恐怕早已亂作一團,理不清了!
司馬玄伸手,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地撫上曹徽未遮素紗的面容,略顯粗糙的指腹下,那被大火遺留下來的疤痕糾結不平,猙獰可怖。
然而,縱使她心中有萬般的憐惜,輕輕一笑卻又是極盡的嘲諷。
開口來,亦儘是涼薄與逼迫:「曹媛容,你手裡握著足夠讓我司馬家滿門抄斬的證據,甚至也捏著能讓我司馬玄死無葬身之地的把柄,你讓我放了你?呵,是夫人病糊塗了還是我聽錯了?」
「……你出去罷,我不想看到你,」曹徽閉上眼睛別開臉,弓起身子將自己蜷成了一團,聲音低得近乎耳語,「你讓我覺得噁心,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你會遭報應的……」
司馬玄不以為然,一手按住曹徽的額頭,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眸子裡儘是淬了冰的寒涼:「報應?你莫忘了,我便是修羅,何懼阿鼻。」說罷,甩袖出了次間,將屋門摔得震天響。
方才觸手所及,曹徽的額頭已經退燒了,司馬玄離開得毫不猶豫。
夜深人靜中,次間裡突如其來的一聲摔門響太過突兀,著實將守在厝晚軒四下里不得不「聽牆角」的眾多暗衛嚇了一跳。
乖乖嘞,主子這悶雷冷不丁炸一下可真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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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徽說不想再見到司馬玄,病好之後,她便果真再也沒見過那個百般熟悉又百般陌生的人,甚至連一星半點與之相關的消息都不曾漏進來厝晚軒里過。
直到日子跌進臘月。
冬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天氣冷的異常,丫鬟聽竹說,臘七臘八凍死叫花,但要是照著這個勢頭下去,來年莊子上的莊稼肯定是能有個豐收的,不然到時候周成管家就又要為了侯府的日常開銷而著急跳腳了。
曹徽聽了幾耳朵小丫鬟的閒言,覺著待在屋裡實在無聊,便背著在次間裡忙活的玉煙,偷偷拉著聽竹奔到了院子裡玩雪。
在河州萬安寺的那幾年裡曹徽的日子過的自然是清苦的,一日三餐佛前誦經便是天大的事了,就算是興之所至地在門前堆了雪人,最後也是空落一身的寂寥,莫名的徒增悲傷。
可是眼下呢?
自從回到長安,被司馬玄安置在這厝晚軒里,自己食飽穿暖性命無憂不說,身旁還有不少能和自己說話的人。
曹徽正蹲在地上團雪球,思及此,腦子裡驀地就浮起了一張頗為俊秀的臉。
那是一張少年人的臉,因長年在苦寒的北境生活,少年的那張臉龐被日頭曬的有些黑,甚至皮膚也被風沙吹得有些粗糙。
在那張臉的左額角上,還有一道極易辨認的刀疤,細細的,長短有小拇指的指甲蓋那般長,是少年十歲之時在戰場上留下來的。
據說那一刀本是衝著少年的腦門斜砍下來的,嚇得愣在原地的少年被同袍從旁推了一把,幸而才躲過劈頭而來刀刃保得一命,只讓鋒利的刀尖在額角留下這樣一條傷疤,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