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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初四年冬,她曾有幸隨著父親登上朝堂,那時天子正在力主改革軍制朝政,朝堂上有太多守舊的勛貴抱起團來攻擊以內閣首輔為首的改革派。
那次回去之後,司馬玄曾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的父親,為何那些老勛貴們敢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當庭爭執?為何曹公在遭到那些人百般的刁難後,反駁時卻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曹公是文臣,莫不是高階的文臣從來比那些油滑的京官好欺負?
然而,父親告訴她,和氣從容並不是軟弱無力,謙虛內斂亦不代表任人欺凌。
時隔多年,司馬玄再度於如今的內閣首輔荀公身上感受到這種氣場時,她才恍然明白了父親當年說過的那些話,以及皇極門前荀公與她說的那些內容。
——今日我就只能送你到這兒了,元初,剩下的路你自己走,不要回頭。
司馬玄的腳步突然就踉蹌了一下,險些一腳踏空,直接從通和殿前的百級高階上摔下去!
「君侯小心!」替父早朝的明遠侯邱豐年走在荊陵侯身後,他踏上一步台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司馬玄的胳膊。
「哦,多謝小明遠侯了。」司馬玄站穩身子,微微抬手,掌心朝下的向下做了個按壓的動作,暗暗的給了邱豐年一個暗示。
走在前頭的張超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時,司馬玄已然垂下了手。
「賢侄小心些罷,」張超說,「殿階高的很,摔下去可就麻煩了。」
司馬玄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張超的背影,語氣沉穩:「是,多謝王爺提醒。」
……
皇城之外,西南民坊:
曹徽今日要複診,太醫署的首席醫官嚴孚嚴老太醫是掐著時間踏進荀府的。
「恭候嚴太醫多時了,」玉煙於府門裡頭迎上來,恭恭敬敬的向嚴孚行了禮:「太醫裡頭請罷,我家夫人已經在等著了。」
嚴孚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輕輕的向荊陵侯府掌事大丫鬟玉煙頷了一下首:「有勞。」
西院的臥房裡,曹徽吃了司馬仁特意調製的藥丸後,第七次扭頭去看那邊的刻漏,最終還是忍不住的問聽竹到:「你再去看看人來了沒。」
「是,奴婢這就去。」小丫鬟聽竹應聲跑了出去。
曹徽坐靠在床上,忍不住從枕頭下摸出來一面手心大的銀鏡,再度查看起自己的面色。
還好,確實是蒼白無血色,看起來像是個氣血虧虛鬱結於中的病人。
在司馬玄和荀公這「翁婿」兩人的商量下,原本身體康健的「荀姑娘」曹徽趁著在娘家小住而對外稱病,荊陵侯府無人主事,司馬玄就理直氣壯的帶著孩子直接住在了荀府。
可曹徽沒有想到,天家竟然會如此關心她的健康,不僅以慰問荀潤的名義賞賜了許多補品,還特意派了太醫署的首席太醫嚴孚來給她診病。
好在,無藥堂堂主司馬仁的本事不是平白吹出來的——他給曹徽拿來了幾顆紅豆大的小藥丸,曹徽只要每次在太醫給她診病前半個時辰吃上那麼一顆,她的脈象就會同真正臥病在床的人一樣的虛弱。
可嚴孚是誰?雲集天下名醫的太醫署首席太醫!司馬仁的藥丸能騙過去他老人家一次,那麼是否還能騙過第二次呢?
嚴孚很快就在玉煙和聽竹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只是,他老先生的身後,依舊跟著一位從宮裡來的綠袍司錄小官。
或許是醫術愈高的人搭脈的時間就愈久,當曹徽覺得自己的整個手腕都被嚴老太醫摁麻的時候,嚴孚終於給曹徽搭好了脈。
嚴孚慢吞吞的收起自己帶來的青色脈枕,習慣性的抬手捻著自己的鬍鬚,問:「夫人今日心情如何?」
「也說不清楚心情如何,」曹徽微微垂下眼皮,眉心輕蹙,幾乎是隨口的就嘆了一聲氣:「只是總覺得胸口發悶,老是想嘆氣。」
嚴孚用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又恭敬的給曹徽拱手:「醫家冒昧,敢請觀君夫人舌苔之色?」
「……」曹徽搭在隱几上的手下意識的抽動了一下,她復嘆一口氣,終於搖了搖頭:「實不相瞞,我的臉毀在了那次事情里,至今都不想讓人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嚴老太醫,還請見諒……」
女人好看的眉眼中染上了某種不忍提及的悲傷,嚴孚向曹徽揖了個禮,果然沒有堅持。
老大夫轉而又盡心盡力的問曹徽了一些別的情況,而後就由玉煙引領著去明堂改藥方去了。
曹徽白擔心了許久——因為直到送走嚴孚等人,她身上的藥勁似乎該沒下去。她依舊覺得的精神有些不太好,手腳亦有些無力。
她取下遮面的素紗抬手按了按自己隱隱發脹的額角,幽幽的嘆了口氣,問玉煙到:「桓兒和晴兒呢?」
「賈嬤嬤帶著小公子和二姑娘出門逛街去了,」玉煙過去將窗戶打開一半,散著臥房裡的苦澀藥味,道:「主子說夫人身上病著,宜靜養,不便讓小公子和二姑娘過來鬧夫人。」
「她倒是想的周到……」曹徽要笑不笑的說了句反話,並沒有要嗔怪司馬玄的意味,只是吩咐玉煙道:「將床桌拿上來罷,我看會兒書。」
曹徽平日裡用的那些東西悉都放在手邊最容易拿到的地方,玉煙將床桌搬上來,又將曹徽今日一直在看的幾本書冊拿來放到曹徽手邊,甚至她還周到的將茶壺與茶盞都放在了曹徽觸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