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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人隱約從那剪紙的影兒里瞧出了個故事來,於是都看得微微入了迷。
一時間,倒是沒了人說話。
但沒有誰覺得不妥。
半晌,黛玉恢復了心神。
她這時也才注意到,和珅拎著走馬燈的手指,細長如玉,原本該是分外好看如同工藝品一般的。但現下,上頭卻不知為何添了些小傷口,細碎地分布著。
黛玉何等聰明,她心念一轉,陡然生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莫非……
莫非此物乃是他親手做的?
那前頭讓寶玉毀了的那個呢?
也是他親手做的嗎?
黛玉心下有些震動,但一時又理不清腦子裡翻湧著種種情緒。
只聽得此時賈政在一旁輕輕鬆了口氣,道:“不知何等匠人,竟有這樣巧的心思。”
和珅微微垂下眼帘,口吻平淡地道:“這個匠人尋常不做的,自然一做,便與旁人的都不同。”
黛玉聽了,更有了點說不出的滋味兒。
他難道不打算同她說,那是他親手做的嗎?
連匠人都編造出來了。
黛玉忍不住笑了。
隨著她一笑,五官陡然靈動了許多,眉眼都明艷了起來,在燈下,直叫人不敢逼視。
但和珅卻正好瞥見她的面容,避也避不開。
只見那雙如點墨般的眼眸,像是浸了水,波光點點,更亮得驚人。
和珅不自覺地想,縱使是再鐵了心腸的人,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只怕心底也是要陡然化作溫柔一灘水的。
“多謝……”黛玉的舌尖含糊了一下:“世叔。”
和珅也淡淡一笑。
他原本就模樣俊美,只是並不常笑,這樣一笑,倒跟陡然融了冰似的,露出了更為迷人的內里。
那盞走馬燈,反倒不及他的樣子好看了。
也不知是哪個丫鬟這時說了句:“菜該要涼了。”
這才將屋中暫且凝滯的氣氛打破了。
和珅將那盞燈交由了雪雁:“拿去放著吧。”
雪雁點點頭,拎著燈進了內室。
賈政總算放下了心,笑道:“如此,致齋兄也可放心了。”
和珅點了頭。
在賈政跟前,素來沒有人敢造次,這會兒也是一樣的。因而屋中氣氛始終有些怪異。
和珅見狀,自然不願將黛玉的生辰弄得死氣沉沉。
怕是不便再多留了。
他復又看向黛玉,道:“從前見你時,你年紀尚小,只怕不記得我了。”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想說,記得的。
只是話還未出口,和珅便又道:“如今倒也長大了。你父親是揚州巡鹽御史,你出身姑蘇林家,自是不缺了門楣金銀,更不缺滿腹詩書氣度。”
這話既是說給黛玉聽的,也是說給旁人聽的。
只叫他們都腦中牢記著,黛玉從來不是往榮國府來打秋風的窮親戚。
她的父親是一方大員,她的家族乃是姑蘇名門,她也是被捧在掌心自幼嬌寵的姑娘。
“便只願你自此平安喜樂。”和珅低聲道。
“嗯。”黛玉低低地應了。她注視著他,不知為何,竟覺得眼眶有些泛酸。
賈政出聲道:“飯菜既要涼了,便吩咐府里重做一桌擺在院兒里。這裡的便撤了吧。”
有丫鬟應了,忙傳話去了。
“走罷。”和珅出聲道。
賈政點了頭,送著和珅轉身出去了。
黛玉便瞧著他的身影,跨出了門去。
“且慢。”黛玉出聲道。
“可是還有什麼事?”賈政轉頭問她,倒是難得耐心了許多。
黛玉返身,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遞交給已經踏到門外的和珅:“世叔既賀了我的生辰,我也該敬世叔一杯酒,否則便是不敬了。”
和珅嘴角彎了彎,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
他的動作利落乾脆,瞧著倒是更說不出的好看。
賈府里的女眷,哪裡見過這等男兒?
一時都是目光灼灼。
“回去吧,時辰不早了,外頭吹著風呢,莫受了寒。”和珅低聲道。
他的嗓音很好聽。
平日是清冷而禁慾的,仿佛誰也難引起他半點的波動。但當此刻聲線放得溫和些,便更像是在與人溫柔的低語一般,一聲一聲撓在人的心上了。
黛玉點了下頭,也從紫鵑手裡接過一隻酒杯來,喝了下去。
幾乎是立刻的,她的臉頰便浮動起了一抹紅。
和珅的目光自她面上掃過一圈兒,將那隻酒杯還給了她,這才隨著賈政離去。
寶玉自然也被一併帶走了。
他們的身影這下是真的遠了,漸漸的模糊、徹底消失。
“前些日子見過一面,卻都不如今日。”惜春歪著頭道,“府裡頭總說和侍郎如何俊美,如何有才識手段,如何年輕卻已經手握大權……直到今日才知曉,原來是這模樣的。”
探春也笑道:“從前沒見著人時,我還當他長得老相,一副難入眼的模樣。”
寶釵笑著道:“我也聽母親說起過此人在京中如何備受閨中女孩兒的青睞。”
探春黯下目光道:“只是他長得再好看,又再如何厲害,也不是我等能肖想的。”
惜春低低地笑了,笑里多有些譏諷:“誰曉得我們日後是要嫁給什麼豬狗牛羊。”
她從不指望父親待她好,替她選個好人家。
生在這樣的人家中,女孩兒反倒更像是物件。
這時,黛玉迴轉身坐下。
其他人不願攪了她的興致,便紛紛不再提起那些喪氣話,只笑著道:“瞧他待林妹妹的模樣,日後嫁他的姑娘該是有福的。”
“正是。”
幾個姊妹坐在一處,又聊了會兒別人的故事,將府裡頭好笑的事兒也拿出來說了,這才等到新的席面換上來。
她們一邊吃著,一邊吃了些酒。
轉眼便是月上枝頭。
眾人這才散去。
丫鬟婆子們收拾了桌子。
黛玉卻攏著披風,叫人將那走馬燈掛在了窗戶外的屋檐上。
只要窗戶開著,她便一眼能瞧見。
這時屋內靜得很。
紫鵑也抬頭瞧了一眼那走馬燈,不由低聲道:“那位公子著實是個用心的。”
送得了御賜的金銀珠寶,又送得了投其所好的書本畫冊,如今連些小玩意兒也都記著送來了……
要說寶二爺待府中姊妹和丫鬟也是好的了。
但這一比卻生生被比下去了一大截。
寶二爺慣會說些好聽的話,關心這個關心那個,儘是說完便再不見半點旁的行動了。
此時雪雁進門來,指著那走馬燈道:“也不知他是有讀心的法子麼,怎麼我們姑娘想的什麼,他都知曉。”
“興許便是心有靈犀吧。”紫鵑說罷,自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