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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最是喜歡尼姑道姑一類的人物,那會讓她心中有所寄託,認為只要來日剃了度,做了姑子,便可與榮寧兩府的污糟事兒割開來了……可若是讓她曉得,未必做了尼姑便能斬斷世俗,遠離紅塵。
妙玉便要成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黛玉當先轉身走了出去。
寶釵、探春隨其後。
只是等到了門口,幾人見著史湘雲正走來。
史湘雲也沒想到他們會在這裡,她是來見寶玉的,更想著來瞧瞧妙玉、邢岫煙,日後她便只與他們頑,不往探春等人跟前湊了。
史湘雲幾乎不敢和黛玉對上視線。
如今她已經沒了心底那股子針對黛玉的尖酸刻薄,更沒了明里暗裡想要試探黛玉的心思。如今婚事上的波折,和珅對黛玉的愛護,又及寶玉根本未將她放在心上等種種……都讓她徹底死了心。
這會兒再見黛玉,她連與黛玉說話都不願意。生怕對上黛玉的面龐,她便會覺得難過酸楚,又甚至是畏懼……
史湘雲也不敢看探春。
這會兒腦子清醒過來,她才知曉,自己為著寶玉,原來犯了何等糊塗的錯誤。
莫說是和琳了。
其實就算是衛若蘭,她也應當嫁的。
史湘雲咬住唇,匆匆與他們擦肩而過。
只是待進了門,她才發現寶玉也要走了。邢岫煙也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史湘雲不由抬頭去瞧妙玉,問:“不是在吃茶麼?怎麼都立起來了?”
妙玉冷著臉,卻是並不搭理她。
史湘雲忍不住暗中嘀咕,這人怎麼比林黛玉的架子還要大?
史湘雲想著,一邊又再度開口:“怎麼不理人?難不成這茶不給我吃麼?”
妙玉心下羞恥,又覺得煩悶,她轉頭瞧見史湘雲一副呆憨的模樣,更覺這是個透著俗氣的人,便冷笑道:“這茶本也不是誰都能吃的。”
她原本是想與寶釵、黛玉、寶玉親近。
才特地取了雪水,又取了好茶,好的茶器……以示對他們的親近重視。
可誰曉得,鬧出笑話不說,連薛林二人也並不領她的情。此時妙玉心底又哪裡會覺得舒坦?
這頭史湘雲聽了話,也氣得不行。
她知曉自己空頂著侯府千金的名頭,如今的日子過得還不如那些富家姑娘。可也不該是隨意叫人欺侮的!
妙玉這番話,無非便是瞧不上她的意思!
可不過吃個茶,誰又比誰尊貴了?
說是個如何高潔的人物,卻不過自己拿腔捏調,刻意強調自己與旁人不同罷了……
史湘雲攥緊了手掌,氣笑了道:“那要給誰吃?這屋子裡頭的姑娘,都吃不得麼?”
探春在門口回過頭來,慢悠悠地道:“想必是都備著給二哥哥吃的罷。”
史湘雲一呆。
隨即心底掀起了一股無名火。
她多喜歡寶玉呀。
可寶玉呢?
有什麼林妹妹,寶姐姐。如今更娶了親,連屋裡的丫頭都叫他收入了房中。
這會兒又來了個妙玉,原來也對他種下了心思……
那她又算得什麼呢?
瞧瞧,妙玉還為了二哥哥,來欺負她呢。
她便能隨意任人欺負麼?
寄人籬下遭薛林二人欺負便也罷了,這妙玉算榮國府的哪門子貴客,也來這樣欺負她?
史湘雲壓住火氣,笑道:“那還將櫳翠庵的門開那麼大作什麼?開一道小門,僅供愛哥哥進門來,不就成了麼?”
開小門,只讓寶玉進。
這不是諷刺她想著私會寶玉嗎?
妙玉的神色更難看了,她身子骨也不大好,這會兒叫史湘雲一氣,不由扶住了一旁的桌案,臉色更見白了。
寶玉哪裡會想得到,姑娘們氣急起來,原來是這樣叫人難以下手的……他連勸都無法勸。
只得出聲低低喚:“史妹妹……”
這頭史湘雲不聽他開口尚好,一聽他開口,更覺悲從中來。
史湘雲再瞧妙玉身段削瘦,面色蒼白,好生氣質高潔的模樣,便不由想到了黛玉。寶玉出聲,是想叫她莫要與妙玉起爭執麼?因著妙玉與黛玉相似麼?
史湘雲冷笑道:“愛哥哥莫不是要護著她?為何護她?瞧她與林姐姐相似麼?”
史湘雲不喜黛玉,但這會兒更恨足了妙玉。
至少黛玉不會說她不配吃茶的話。
史湘雲又冷笑一聲,道:“可是呀,我瞧妙玉連林姐姐一分也不及呢。林姐姐是何等人物?她自持名字裡頭有個‘玉’,便覺得與林姐姐並肩,能與愛哥哥親近了麼?”
妙玉幾乎站立不穩。
她抬頭去瞧黛玉。
是了。
這位林姑娘身上的氣質與她多有相似的地方,因而她第一眼瞧見林姑娘的時候,方才覺得合了眼緣,請她入內室吃茶。
而林姑娘也的確姿容甚美,世間少有。並非她可比。
可是叫人這樣赤裸裸的點出來……妙玉更覺難堪。
這頭黛玉無意作他人爭論的筏子,便淡淡道:“史妹妹說便說,何苦捎帶上我。”
說罷,黛玉便掠門而出了,連看妙玉一眼也無。
想必是瞧不上她的做派了。
妙玉心中一涼。
她原覺得,與她最為契合的該是寶玉。可寶玉有了妻子……那剩下便該是薛姑娘、林姑娘,可她們瞧不上她了……
這種滋味兒是妙玉從未品嘗過的,她咬了咬唇,道:“送客罷。”
說完,她又狠狠心,道:“待送了客,將門關緊了。”
這便是在應對史湘雲那句“開小門”的話了。
史湘雲還欲她爭執。
這廂黛玉已經跨出門走遠了。
寶釵等人也跟著走了,一轉眼櫳翠庵中便顯得空蕩冷清了下來。
史湘雲見沒了趣兒,也不想再與妙玉爭得難看。她略作停頓,便也轉身出去了。待走出了櫳翠庵,史湘雲原本想跟上寶玉的身影,但隨即想到自己是為何落得如今的地步的,便又扭頭獨自回去了。
她的丫頭在旁邊低聲咒罵了妙玉幾句,史湘雲聽了也不覺得心下輕鬆,反而覺得煩悶極了。
而煩悶也不止史湘雲一人。
在她走後,妙玉由道婆扶著坐下,她盯著那桌案上不曾動過的杯盞瞧了瞧,最後怒極,抬手將綠玉斗砸了個粉碎。
道婆動也不敢動,只是良久過去,方才小聲道:“收拾了麼?”
妙玉強忍著眼淚,心下又有些後悔自己砸了綠玉斗。可不砸又如何?難道成為日後旁人取笑的把柄嗎?
“扔了罷。”
“都扔了罷……”說到這裡,妙玉的聲音里已經不自覺帶上了一聲嗚咽。
儘管妙玉竭力補救,但這日的事還是傳入了王夫人的耳中。
王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