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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過了一段由人伺候的富貴日子。
那張臉蛋都愈見美麗了。
那真金白銀養出來的,連氣質也比往日高了些。
襲人本就行事妥當大方,素來會端著溫柔聰慧懂分寸的架子。她又早與寶玉有了肌膚之親,這會兒瞧著便像剛新婚的年輕婦人一般。
靈月往那房裡一站,竟是被襯得如同一個不知事的丫頭。
靈月不由掐緊了手掌。
冷笑:“不知道的,還當她是正兒八經的新奶奶了。”
襲人知道寶玉結親的事,她極清楚自身的位置,知曉一個奴籍的丫頭,拼了命地往上爬,也就只能做個姨娘。
但那已經夠了。
不管寶玉娶了誰,只要那人不是個善妒、容不得姬妾的,襲人都一概不理會。
然後靈月出現了。
襲人扶著床沿坐起來,望著新嫁娘的打扮,隆重富貴,頭上戴滿了釵環,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一聲聲,讓襲人心底升起了嫉恨。
憑什麼呢。
憑什麼她狠下心付出了那麼多,卻只換來這樣的際遇……
靈月抬手便將襲人從床上扯了下來,一旁的丫鬟嚇得驚叫出聲。
正巧這時候寶玉來了。
見襲人摔在地上面色慘白,靈月還高高在上,神色傲然,寶玉氣紅了臉,他一個箭步沖了進來。
“我沒想到世間女子,竟還有你這號歹毒人物?”寶玉指著靈月,手都抖了。
襲人忙拉住了寶玉:“寶二爺莫要氣急,與二奶奶好好說話。”
靈月雖然不見得聰明,但也知道這時候和寶玉鬧起來,王夫人該要不喜她了。臨安伯府夫人曾與她千叮嚀萬囑咐,剛出了嫁,日後不得再像姑娘一樣肆意妄為……
可哪裡還有什麼日後?
靈月心底不快更甚:“把她給我拉起來。”她指著襲人道。
陪嫁的丫鬟婆子當然是聽了她的話,沖了上去。
反正從前靈月就是這個性子,她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寶玉哪裡肯,他從前就是家裡的混世魔王,成了親也不會變的。
寶玉攔在前頭,靈月非要教訓襲人。
屋子裡一下就亂了起來。
丫鬟婆子們傳進了王夫人耳朵里去。
襲人更怕。
夫妻新婚,突然不和睦甚至大打出手,自然不會是新人之過,只會是他們之過。
這頭打了一場,一干下人愣是沒敢往外傳。靈月也不好叫王夫人知曉,自己打了她的兒子,便也約束了下頭的人,不要往外說。
只是等回去之後,靈月胸中半點也不覺快意,反而越發的堵了。
她過的是什麼日子?
那林黛玉過的是什麼日子?
靈月躺了一日,覺得渾身都不得勁兒。待第二日,靈月便喚來丫鬟。
“不是送了新衣裳新首飾來嗎?都給我扮上。”
正值夏時,屋內難免悶熱,縱使再有丫鬟僕婦搖著扇子,汗也浸透了背。
幾個姑娘不耐呆在屋裡,便約了在亭子裡小憩,借著陰涼處,吹著樹下風,面前又擺了茶點瓜果,都是些稀罕玩意兒……
本是好不自在。
遠遠的,卻聽見一陣腳步聲近了。
這邊少有人來,平日裡府裡頭年輕姑娘就他們幾個,而近來因著寶玉的喜事,府中忙碌,丫鬟婆子更沒有閒暇的功夫。
“誰來了?”探春歪著頭,還探出了半個身子去瞧。
這一瞧,她的面色便不大好看了。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她。”
隨著探春話音落下,那一行人也近了。
靈月帶著幾個丫鬟婆子,乍一看還真有些聲勢浩大的味道。
待她走近了,便聽見一陣笑聲道:“妹妹們好啊。”
探春笑著指了指迎春與寶釵:“該喚姐姐的。”
靈月臉色微變,沒想到這便丟了個臉,連人家輩分兒都沒弄清。
靈月哪裡肯喚一聲“姐姐”,便扭頭含糊過去了。
“把東西也在這兒擺下吧,我也在這裡瞧瞧風景。”靈月指了指亭中的桌子,倒還真有幾分拿自己當主人的架勢。
幾個丫鬟忙將食物放下,又將那凳子鋪上毛氈。
黛玉輕笑一聲:“倒也不嫌熱。”
靈月坐下去的動作僵了僵。
靈月扶住桌面,目光滑過跟前的幾個姑娘,尤其迎春、惜春、寶鈔三人。
迎春、惜春在府中穿戴平常,不及探春,不及黛玉。而寶鈔又不愛作盛裝打扮,穿的衣裳也都不論新舊款式。
靈月便不同了。
她剛嫁進榮國府,吃穿用度比三春都要高出一頭。
此時她瞧不上黛玉,自然便也瞧不上三春,便生了奚落的心思。
靈月今日梳了婦人髻,頭上滿綴釵環,什麼金蝶花簪,累絲珠釵,又戴了銀鎏金點翠抹額。
身上又著碧霞雲紋錦衣。
腰間配飾也有好幾樣。
穿著倒是富貴,偏她年紀小,又不是雍容大氣的相貌,她下巴一抬,模樣倒是倨傲了,但卻十足的不倫不類。
黛玉自覺林家是遠不如榮國府的,但她瞧過靈月這身打扮後,也不免覺得眼睛累得慌。
這般品味。
哪裡像是臨安伯府出來的?
比之榮國府,實在天差地別也。
三春穿得是不算如何富貴,但卻都打扮得體,身材又纖儂合度,頭上釵環不多不少。
無論隆重與素淨都是好看的。
靈月並不知曉此時黛玉的心思,她指著寶釵道:“怎麼還穿的舊衣裳?府裡頭沒有為你們做新衣裳嗎?”
寶釵淡淡道:“我不愛穿這些。”
靈月只當她嘴硬呢,便又扭頭瞧迎春:“迎春穿的什麼?”
迎春心下難受,但又不好撕了靈月的面子,便道:“妹妹穿的什麼?”
靈月終於等來她想要的話,隨即便笑道:“母親剛給我做的新衣裳,說是蘇州宋錦……”
寶釵淡淡道:“外頭罩的是輕容紗罷?”
這裡頭誰不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三春吃穿用度再平常,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靈月這番作態,倒是襯得他們都眼拙瞧不出來一般。
靈月從沒將寶釵與黛玉放在心中。
這二人,一個死了爹,一個死了娘。
不過倚靠榮國府的屋檐過活。
林黛玉是有些好運氣,竟是撞上了個和珅。但那薛寶釵可什麼都沒有,光是商戶女的身份,便叫人好瞧不起了。
靈月笑出聲來,道:“原來薛姑娘還是識得這些玩意兒的。”
黛玉聞言只覺得好笑。
她從前不大喜寶釵時,卻也從未看低過寶釵。寶釵見識廣,眼界寬,莫說她本就並非尋常商戶女了,那薛家好歹還頂著個皇商的名頭呢。
黛玉便出聲道:“前些日子寶姐姐不還攏了一箱子的輕容紗給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