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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最後一個盒子了。
那個盒子比起旁的要小許多,但盒子外表卻更精緻些。
有個丫鬟低頭看了一眼,隨即結結巴巴地道:“上頭,上頭有個‘御’字。”
眾人一驚,便知曉那應當是御製的東西了。
吳興家的已經徹底呆住了。
他們在榮國府也是見過大富貴的了,但到底沒見過御賜的東西長什麼模樣。
吳興家尋常利落的一張嘴,這時候卻磕磕絆絆了起來:“聽聞,聽聞前兩日,那位和侍郎才得了今上的賞賜。說是今上派了馬車給拉回府里去的。”
她這話一出,頓時在再無人開口了。
寶玉也呆住了。
他知道送這些東西的人是誰了。
是那位公子!
那位和侍郎!
那天打了他的人!
如今寶玉憶起那天的情景,都還不敢去回想那日,那位公子眼底閃爍著的情緒。
只要稍微一想,寶玉便覺得通體生寒。
“打開瞧瞧吧。”這會兒是黛玉發了話。
吳興家的應了聲,親自將那盒子捧上前來,打開了。
只見裡頭擠滿了各式的宮花。
色彩不一。
有紗堆的。
也有金銀雕琢出來的。
都是新鮮的式樣,如今市面上連見也未見過。
周瑞家拿來的宮花,赫然也在列,只是約莫不太貴重,便被壓在了底下,形狀倒是沒有壓壞。
粗粗一數,也有十來支。
黛玉胸中一股陌生的情緒來回動盪著,眼眶跟著酸脹了起來。
她“噗嗤”笑出了聲,笑中帶淚。
那雙漂亮的眸子裡浸了水光,反倒顯得更動人了。
“怎麼……怎麼弄了這些花樣來……”黛玉喃喃道。
雪雁俏皮一笑,道:“那位公子向來如此,滿心都疼著姑娘呢。”
黛玉不知怎的,覺得胸口一陣發燙,連帶耳根也有些燙起來。
她不好在人前落下口實,便咬了咬舌尖,小聲道:“是該多謝那位世叔的。”
只是她自己又在心底補了一聲。
該多謝那個哥哥。
那個自她幼時便對她極好的哥哥。
吳興家的笑道:“林姑娘瞧瞧可有錯漏的?沒有的話,我們便回去向二老爺回信了。”
黛玉走上前去,撫弄著最後那個盒子,突然又想起來,之前那個哥哥特地寫了信來同她說的話。
——莫要覺得可惜,這些玩意兒算不得如何稀奇,日後還多著呢。你若想打賞誰,又或是想送給長輩姊妹,隨意使就是。
黛玉掐了掐手掌,從那盒子裡頭取出幾朵宮花來,笑著看向周瑞家的:“巧了,周姐姐來送花,這兒卻也來送花。我瞧還是我這裡花兒多些,不止一朵兩朵的,不若勞煩周姐姐再跑個腿,將這些花兒分給姐妹們吧。”
說著,黛玉嘴角更上揚:“這樣多,我一個人也是戴不完的。”
誰稀罕你那兩朵挑剩下的宮花呢?
周瑞家這時候已經冷汗涔涔,連帶腿肚子都轉著筋了。
方才聽了黛玉的話,還不言不語的她,這會兒卻是咬了咬牙,張開嘴,聲音如同硬擠出來的一般:“不,不必吧,這些打宮裡頭出來的,怕是,怕是不能送人的。”
吳興家的瞧了周瑞家的,只覺得不對勁。
她怎麼瞧著一副懼怕的樣子?
難道方才與林姑娘起了什麼衝突?
“沒關係的,世叔早先與我說過了。他送來給我的東西,都是能送人的,打賞誰,孝敬誰,都由我說了算。”
周瑞家聽了這話,卻覺得面頰更一陣火辣辣的痛。
這不是譏諷她嗎?
“周姐姐若是喜歡,也能拿一支去的。”黛玉道。
周瑞家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了起來:“不,哪裡敢呢,這可都是御賜的。姑娘若要分給其他幾個姑娘。我這便送去。”
周瑞家的手攥緊了懷中匣子的邊緣,頗有些將其藏到身後去的衝動。
她懷中的匣子瞧上去多麼的孤零零啊。
多麼的……寒酸啊。
周瑞家只覺得,許是屋子裡站了太多人的緣故。又許是那些東西太晃眼的緣故。她竟感覺到了胸悶氣短,連帶頭也昏了起來。
她得快些走才是。
“這便是了,得了好東西,合該與姐妹們分一分的,不然倒叫人說我小氣去了。”
一屋子的下人這會兒都呆了,背上都滲出了汗水來。
原來,原來丫鬟婆子們私下咬耳朵說的話,林姑娘也並不是一無所覺的。
吳興家的這下子也瞧出來了,原來周瑞家的得罪了林姑娘呀,也不知曉方才是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
不過吳興家的也不覺得驚奇,畢竟周瑞家的這兩年是風頭盛得很,常不給人留臉面。
偏偏還獨她一人得太太的眼,其他幾個同為陪房,卻被比得低了一等,她們心中也是不快的。這會兒見了周瑞家的吃癟,心底倒是有些幸災樂禍了。
“姑娘挑揀些出來吧。”吳興家的道:“我去送也是成的。周瑞家的,瞧著面色不大好,怕要好好歇一歇。”
周瑞家的咽了咽口水,道:“哪裡不好呢?姑娘只管挑出來,我這就送去。都送誰,送幾支,也聽姑娘的吩咐。”
黛玉自從入府以來,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刻?
這會兒又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原來這起子眼高於頂的婆子丫鬟們,也並非真就不會躬腰服侍主人了。
他們只是見風使舵,瞧誰得勢,方才彎腰做出個奴才樣子。
黛玉挑了幾朵出來,又讓雪雁另取了個匣子來:“我記得寶姐姐形容莊重,便戴這兩朵素淨的銀制花兒吧。二姐姐溫柔,便戴這兩朵芙蓉吧。三妹妹脾氣利落,便戴這兩朵桃花吧。四妹妹年紀小,戴這兩朵梅花吧。”
周瑞家聽得面上臊紅,只知道點頭了。
“哦,還有璉嫂子……”黛玉一個不落,都挑了花兒出來,最後一併放入旁的盒子裡。
“這便送去吧。”黛玉道。
周瑞家忙接過那匣子,只覺得手裡頭沉甸甸的,忙告了辭,轉身走了。
吳興家的便也帶著丫鬟們告了辭。
唯獨寶玉還半點眼色不知,仍舊站在原地。
瞧著呆傻,實在招人厭煩。
黛玉站在那裡,目送著眾人的身影遠去,隨後急急喘了兩口氣。
雪雁嚇壞了,忙扶住了她:“姑娘沒事罷?”
紫鵑也從另一邊扶住了:“姑娘何必與他們置氣?”
黛玉搖搖頭,因為氣息急的緣故,她放慢了口吻,慢吞吞地道:“不,我是開心的。”
雪雁笑了:“我也是開心的,瞧見姑娘開心,我便更開心了。”
紫鵑知曉此時不大好說話,於是便看向了寶玉,道:“寶二爺不去瞧瞧寶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