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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古怪,三人閒話皆覺無味。
冷飲杯見光,周珏忽然說:「晚上有時間?」
湯卓良慢半拍轉過頭去。她故作的笑,眸眼卻澄澈似不會撒謊。下午四點的陽光映在她臉龐,他心底受觸動,噙著笑說:「做什麼?」
「姑姑給了我兩張戲票,我本來想叫哨牙佺去,但他不得空,正好遇到你……」
真夠爛的藉口。
周珏不再說下去,引得湯卓良輕笑一聲。
「去不去嘛?」周珏半垂眼帘。
「我得空的話。」
「……各個大忙人,算啦,我自己去。」
最後湯卓良沒有赴約,周珏也沒打電話來問。
以前二人之間沒這麼多彎繞心思,他們這才發現彼此是耐得住的人。也或許是在拍拖過程里學會的——不要期待。
可有心人哪能忍住不期待,也只面上不在乎,心頭卻同對方、自己角力。
埋頭辦案成了湯卓良的出口,周珏則是尋歡作樂。
*
一夜小雨,湯卓良被同事拉到灣仔一間老牌爵士樂酒吧。命中注定似的,他見到了周珏。她坐在吧檯一角,很安靜。
周珏說這么小的城市,兩個人也很少有機會碰面,看來他們真的很有緣。
湯卓良看了她很久,久到像是喝了很多杯,說了很多話。總之他記不清了。他和她在洗手間門口擁吻,在保時捷里身貼身。
有沒有情感專家說過,對一些人來講,分手後才是真正戀愛的開始。
湯卓良是這樣以為的。
他頻繁地去她住的公寓六零六室,向起初那樣拖著長音不耐煩地喊「好彩妹」,照常給她做宵夜吃。看碟片,聽磁帶,去演唱會,他們還私自將她姑丈留下的摩托車騎出來,在夜晚的島上亂逛。
他們成了不過問對方任何事,在彼此得閒時見面,閒談也上床的朋友。
這樣的關係分分合合存續了兩年,儘管真正相處的時間比湯Sir的假期還少。
一九九九年初春,湯卓良接到周珏電話,說姑姑臨時把BB仔丟給她,她照顧不過來。他趕去了六零六室,才發現哨牙佺也在。
事情的發展很古怪。在湯卓良完全無預料的狀況下,周珏摸走了他的配槍,並用槍口指著哨牙佺,詰問他替誰做事,知道些什麼。
原來,是周珏發現哨牙佺背叛了「六姑」,自知打不過,也沒有槍,才騙湯卓良過來牽制住哨牙佺。
周珏知道湯卓良不管聽到什麼,也會毫無理由地站在她的那邊。
事態緊急,周珏接到六姑的電話迅速離開了,將哨牙佺及其犯罪檔案留給湯卓良處理。
哨牙佺是劣跡斑斑的古惑仔,那周珏呢?
等湯卓良處理了哨牙佺的事,想找周珏問清楚,卻再找不到了。
湯卓良頭一回幹了以權謀私的事——查周珏的檔案。
一直以來隔在他們之間的迷霧這才慢慢被抹開。
周珏不是什麼普通的富家女,反而出身孤寒,還有一個哥哥。兄妹二人在保育院長大,後被新加坡籍的設計師收養,成了豪門糾葛乃至幫會恩怨里的棋子。
她表面是二十歲就拿到律師執照的菁英,實際是技藝超群的賭客。只要她想,就一定贏。
所以才叫好彩妹。
*
轉彎道,川崎忍者的悅耳的轟鳴聲近在咫尺,湯卓良感覺汗在背上淌。行人與司機都罵朝他的雪弗萊罵衰仔。
憑什麼她是好彩妹他就是衰仔?
繁雜的思緒里竟生出一點兒少年意氣。
摩托車上的人借轉彎的機會回頭看了一眼,這當口內道迎面開來的一輛麵包車——
湯卓良想也沒想,大喊出聲:「壓彎!」
周珏當即反應過來,帶著車往左下壓去。麵包車也忙減速,與她擦身而過。驚險逃過一劫,她來不急找到平衡,便連車帶人直直摔了出去。
轟一聲撞在電線桿上。
湯卓良一顆心懸緊了,急急剎車,撞似的推門下車奔去。
摩托車一半懸停行道上,前輪還在飛快轉動。穿著羽絨短襖的女人倒在另一側,單手抱膝,整個人想蜷縮卻無法的模樣,叫人不知是生氣還是心疼。
重呼吸的熱氣噴灑在頭盔的透明擋風罩上,周珏半睜著眼,隱約看到一雙男士鞋。她感覺到他在說話,儘管她耳鳴了什麼都聽不見。
「我沒事。」她邊喘氣邊說。
下一瞬,周珏整個人被湯卓良撈了起來。他攬著她的腰,讓她只管靠在他身上。
「我沒事。」周珏說。
頭盔忽地被摘下,她脖子稍偏,未來得及感受疼痛,只聽他說:「我有事。」
視線相對。
周珏看清了他。還是那個他,又變了些,看著更硬朗了。
「疼。」她蹙眉說。只腳撐在地上,渾身哪兒哪兒都疼,尤其是不聽話的心。
湯卓良頓了下,不溫不火地說:「去醫院。」
當然是開雪弗萊去醫院,那輛貴重的川崎忍者被委託給凱文處理。
凱文在電話里抱怨,好歹是你的上司,懂不懂什麼叫上司。又自怨自哀說中年失婚的男人活該被半夜叫去收拾爛攤子。湯卓良說反正這會兒你睡不著,一句勞煩也沒有。
收線後,他習慣性往副駕駛座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