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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珏正瞧著他,便說:「湯Sir如今好派頭,還有人供差遣。」
湯卓良只當這是個蓬頭垢面胡言亂語的女人,不搭理。
周珏仍嘰嘰喳喳,什麼沒想到這麼遇見了,幾年了?掰指頭從九九數到零五,驚詫地說竟五六年了。
湯卓良心想她怎麼從來都這樣,不會感覺到尷尬、彆扭似的,坦然地令旁人自覺心氣小。離別這麼長時間,從後青春到近中年,分明該不再熟稔。
他敷衍地應了一聲,「你過得好咩?」
「麻麻地。」
「回來……是回來?做什麼?」
「找東西。」
「找人?」
「我有什麼人要找?找項鍊,我六姑的。」
以前不知道,但湯卓良現在知道,將周珏養大的「六姑」是港島無人不曉的船王裴家的長房么女,早已離世。裴家在千禧年凋敝,現只剩二房長女及其弟還在世。
沉默了兩秒,湯卓良才問:「找到了嗎?」
「沒有。是銀十字架,很老的物件,估計很難找,如果你有……」周珏比劃著名說,手肘一扭扯到傷口,不由嘶出聲。
「好好坐著。」湯卓良瞄一眼周珏放大腿上的頭盔,「你要多謝它救你一命。」
「謝?」周珏笑,眼睛眯著,長睫毛迷人,「當然謝你咯湯Sir,世人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後我就將你供起來。」
☆、插pter 5
急診科忙碌,湯卓良為那些個涉案亡命徒也來過幾回,今次的心境卻大不同。
面上冷然,心頭焦慮,生怕周珏落下大毛病。等檢查結果出來,他已吸了好幾根煙。她沒毛病,他倒有了。莫若說從來就沒好過——心病。
「你很緊張?」
一同往外走,周珏被湯卓良用皮夾克裹在懷裡,毛衣刮擦她的下巴,痒痒的。她抬頭看他,方覺他確與從前不同了。
他看著前路,說:「住哪邊?我送你。」
「我——」
他復又打斷她,「不如去我那裡,離得近。這麼晚了我沒心思送你。」
「我可以一個人回酒店。」
「附近剛出了事,我不放心。」
「行。」
她裝得熟稔,他見招拆招——模糊邊界感。
不是沒有過這番狀況,跟初識的女人回家也這樣親昵。偶爾有女人家住得遠,提議去他家,他笑說家裡有人。
哪有人?不過幾條熱帶魚守家。
*
雪弗萊停在了公寓所屬的停車場。
周珏遲疑了,「你住這裡?」
「不可以?」湯卓良說著下車。
周珏慢索索跟出來,「不會告訴我……你住我家吧?」
湯卓良頓住腳步,「你家?做什麼還是你家?」說罷接著走。
周珏沒話了,跟在他後頭。
看到六零六室門牌,她終於放下刻意拗來的熟悉與活潑。
問是為了她?如果是,她該多愧疚。如果不是,倒顯得她還有心。
「進來吧。」湯卓良開門開燈,順手將鑰匙放在魚缸旁,「沒多的拖鞋,看你穿鞋還是就赤腳。」
周珏把鞋脫了,還站在玄關。換剛才她可能歪歪扭扭跑沙發上坐去了。
「做咩?還要我抱你去坐?」湯卓良打量她,嘖了聲,似嫌她髒兮兮,「還是你想洗一下?」
「不了。……我想喝點熱的,麻煩你?」
現在知道講麻煩了。
湯卓良丟了句「麻煩」,去廚房。
*
冬末夜長,他們人手一杯熱可可窩在沙發上。電視裡在放《無間道》,碟片是湯卓良之前同女人約會時買的。其實從來沒完整看過這部片子,他不怎麼喜歡劉偉強。
「那喜歡誰?」周珏問。
「……」
「杜琪峯?」
「還是彭浩翔吧。」
「啊?」周珏轉頭看湯卓良,「真的?」
「《買-凶拍人》有意思。」
「他完全宅男氣質。」
湯卓良喝了口熱可可,抿去唇上泡漬。
周珏沒繼續「詆毀」他的喜好,說:「我覺得吳宇森還不錯。」
「我知,你喜歡《英雄本色》。」
「喜歡發哥。」
「嗯,賭神。」
本來無意,說出口就成了有意。二人都感覺到了橫在他們之間的難以消解的東西。
周珏說:「我不是……」
湯卓良插話道:「沒什麼。不如你休息,我也困了。」
她想說她過去不是真的想瞞著他,可事實如此。他是警察,一早註定他們沒結果,瞞與不瞞不重要了。
湯卓良把臥室的單人床讓給周珏,他自己睡沙發。替她熄燈時他說,知道你人還在就行了。
燈熄滅,房門掩上。周珏把臉蒙進枕頭,不吭聲。她說不出這是什麼心情,不是那種心動,但又確確實實有感覺縈繞在心。
她以為自己忘了他的。
六姑講她是花花蝴蝶,生來屬於萬千世界,沒男人留得住。
前不久才有男人跟她單膝下跪,在新加坡武吉知馬路的私宅植物園拿出一枚十克拉的黃鑽求婚戒。
她怎麼說的?
很驚喜,但有點嚇到。其實不喜歡鑽石,他們可以退回到朋友。
「同湯Sir做過朋友,同任何男人都可以止步於朋友啦。」不到十八歲的小妹菀菀打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