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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就覺得葉辭這孩子心思深沉、陰鬱寡毒,只是還敬畏他,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如今葉辭竟敢頂撞他,看來事情非同小可。
葉辭錯開視線,俯身給老爺子添茶水,溫聲細語道:「阿爸,運勢再旺,也不會萬事如意的。」
這話令萬騫陡升怒意,他猛拍茶桌,茶杯翻到,暗黃的茶水淌出來,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
「葉辭!」
「阿爸,別打濕了你的衣服。」葉辭卻從容起身,摸出手帕收拾桌面,「這倒是小事,身體要緊,你方才講過,對吧?」
萬騫咳嗽了幾聲,指著葉辭說:「你一個孽子,做了乘龍快婿——」
葉辭將濕漉漉滴水的手帕丟在一邊,復坐下,「話可不能這麼講,你們是認我這個二公子的,這樁婚事,你們將好處拿盡了,我也伏低做小這麼多年,怎麼都算仁至義盡了吧?」
「葉辭,瑾瑜——」萬騫忽然冷笑,「聽聞你想把瑾瑜送回北京?找了瑾瑜的生母這麼久,沒想到根本沒這個人!」
葉辭一怔,不語。
「親子鑑定你們只是一般親緣關係。讓我來猜一猜,瑾瑜是誰的女兒,你大哥、妹妹,還是瑾瑜根本就是你妹妹?」
葉辭哂笑,「要不要這麼誇張。既然你們做到這一步,我也沒什麼好講的了,我和萬以柔的事還是不要過問了,免得傷及無辜。」
萬騫看了他一會兒,平靜地說:「我的女兒我好清楚,手段辛辣,這樣一個人這麼些年都沒做這件事,你覺得是為什麼呢?不敢嗎?」
「我怎知。」
「葉辭啊,你還年輕,講話做事不能這麼決絕。有的話講了、有的事做了,再好的感情也不一樣了,無可挽回。」
沉默良久,葉辭說:「受教了,不過這終歸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阿爸,我走先。」
萬騫欲言又止,終是任葉辭離去了。
不止萬家需要這樁婚姻,於葉家也百利而無一害,但到了萬騫這個歲數,這些不再首要了。兒子混不吝,女兒,女兒似乎被虧欠太多。
*
「阿爸同你講什麼?」
葉辭走出來見萬以柔還在,頗覺詫異。
「沒什麼,我還有事。」他頓了下,補充道,「等阿爸的茶送到了,給我打電話陪你飲茶。」
然後一陣風似的走出大宅,上了車。
萬以柔佇立原地,直到二姑母喚她才回過神來。
車行駛在柏油馬路上,葉辭陷於昏暗的后座中,手撐住眉心,遮住了一隻眼睛。
這一刻難不教人想起舊事。
好多年前了,葉辭才二十五六歲,漂在美國,就像葉家放出來的風箏,命運被風箏線緊緊扼住,是前程、人脈、財富,也可以說是瑾瑜。
葉辭初出茅廬,每天聽這個會見那個人,卻還要當奶爸照顧牙牙學語的瑾瑜。饒是三頭六臂也顧不過來。
三天就睡幾個小時,晚上又飛去邁阿密參加酒會。葉辭頭昏,打翻香檳塔,推開人群走出來,差點又跌進噴泉池水。他狼狽極了,更狼狽的是一位見證者正在嘲笑他。
萬以柔穿一襲墨綠絲綢長裙,冷艷、端莊,烏髮高盤露出纖細的脖頸。她手裡端著一杯香檳,眼神睥睨,好似看不知哪兒來的無名之輩。
當時葉辭確是寂寂無名,他要憑自己成事,從不將家父和爺爺的名頭搬出來。
不過萬以柔還是有那麼點兒惻隱之心的,朝同樣有著華人面孔的他伸出了援手。葉辭站起來,轉而依靠愛奧尼柱式的圓柱,幾下將浸了酒的燕尾服脫下來。
濕潤的襯衫依然貼在他身上,他又扯下領結。
「我的聖父啊!你不會打算在這裡把衣服脫光吧?」萬以柔驚詫。
葉辭停下動作,環顧四周,盡力讓自己神志變得清晰些。他以眼神示意,從她手中抽走杯子,喝了一大口解渴。
「你知道這種圓柱其實是希臘古典柱式中的一種嗎?」葉辭也不要人回答,接著說,「叫愛奧尼柱式,你看它纖細、流暢的線條,就像靜默柔韌的女性。」
萬以柔覺得莫名其妙,可也覺得有點趣味,便聽男人說下去。
葉辭指草坪那邊另一棟建築的圓柱,似乎覺得不仔細,拽住萬以柔的手腕就走過去,「這種呢是多立克式柱式,基於男性美學的最古老的設計。最初是用在神殿,以紀念男性神靈……」
等葉辭停下滔滔不絕的話語,萬以柔看著他發亮眼眸,問:「你學建築的嗎?」
「我沒機會學建築。」
「什麼叫沒機會?」
葉辭卻說回方才的話題,「這可是邁阿密,海濱出現這種建築設計不突兀嗎?你說建築的主人,或者這個酒會的主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怪人?」
「Freaky,」萬以柔覺得他才是最怪的那個,索性給他取外號,「你確定你是受邀請來的嗎?」
「當然。」葉辭指了指自己,這才想起作自我介紹。
星星月亮聽見他們的歡聲笑語,在屋檐下久久迴蕩。
最後萬以柔將這位落魄公子送回了他的住宅。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以為他是一個遭遇淒楚的單身奶爸。而她比他小兩歲,正以萬家長女的身份在斯坦福念書。
*
「是啊,就是這樣子的,他們才在一起的。」